他們的身體貼合緊密,鼻尖相抵,熟悉的氣息與體溫刺激著彼此的神經。


    如果不是程意意扯到傷口,這個吻還不知道會持續多久。


    結束一個瘋狂的長吻,程意意大口喘著粗氣,背脊抵在顧西澤的臂彎,後腦隱隱作痛。


    顧西澤直起腰來,下巴抵在她的額尖,溫聲道,“抱你去床上?”


    “恩。”程意意輕輕點了下巴。


    他幫程意意撩了撩額角的碎發,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來,放回床邊。又拿出吹風機,插上電源,替她吹頭發。


    心照不宣的,這一刻,兩人都不再提從前的事情。


    直至頭發吹幹,他又重新將她的長卷發分成兩半編起來。


    這次顧西澤明顯熟練得多,兩條辮子很快編好,被皮筋利落地紮起。怕扯疼程意意的傷口,他便特意扯鬆一些,看起來頗有韓式辮子的慵懶美感。


    辮子是挺好看,可編起來,被剃光頭發的那一小片頭皮便也露出來,還沒拆線,上麵盤踞著一條可怕的疤痕。


    程意意見顧西澤盯著看,不自在地把後腦轉朝一遍。


    “很醜吧?”


    “別動。”他按住她的頭,“不醜。”


    騙人,怎麽可能不醜呢。


    程意意想著,卻還是乖乖將後腦轉了回來。


    顧西澤拿出準備好的碘酒,用棉簽細細塗在疤痕周圍。不管洗頭時候再怎樣仔細地繞開傷口,但始終是還沒拆線,用碘酒消一遍毒,也能將感染的風險降到最低。


    不管程意意相不相信,他卻知道自己沒有說謊。


    他大概得了一種叫審美障礙的病,他見過程意意最狼狽的樣子,卻始終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他對美的感知起源於程意意,再後來,他便將她作為了衡量一切女人美感的標準。


    哭要像程意意一樣,眉毛輕蹙,眼淚含在眼眶裏,眨眼的時候掉下來,不出聲,便向你傾訴了她千言萬語的愁緒。


    笑起來也要和程意意一樣,眉眼彎彎,臉龐泛著柔光,親和力如同春天裏將人融化的陽光。


    就連此刻,她麵色泛著不健康的蒼白,唇色暗淡,頭發被他編成了淩亂的麻花辮,甚至後腦還裹著紗布,他也一點不覺得難看。


    因為他知道,她的頭發順滑帶著他喜歡的香氣,她的唇瓣柔軟又甘甜。


    她的身體裏,住著他愛著的靈魂。


    她在他還沒有覺察的時候,不安分地一點一點入侵他的生命,又在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抽身離開。


    可在一處的千百個日夜,她早已滲透進他生命的脈絡裏,縱然她不願,又能叫他怎樣才能輕易地將她與他的人生分割開來。


    他漸漸明白,自己大概是瘋魔了。


    他完美的人生裏,有了一個不完美的程意意。


    顧西澤的眼簾垂下,隻看向那傷處,也藏住了萬千情緒。


    他細致地擦完,又將紗布仔細貼好。


    “要睡會嗎?”


    程意意其實不困,她的頭雖然有些暈沉沉,可卻清明極了。顧西澤這樣問,她便也把眼睛溫順地閉上。


    顧西澤幫她撫平被角,才走到窗邊壓低聲音,接通早已震動多時的電話。


    這通電話打得很長。


    程意意隱隱能聽到是關於董事局換屆選票的事情。


    電視上已經報道了許多天,程意意也多少清楚一些。


    這是十幾年來顧氏高層最大的變動,顧西澤的父親即將卸任董事局主席。如果沒什麽岔子,等票選結果出爐後,顧西澤便不僅再是顧氏的ceo,還即將成為新一任的顧氏董事局主席。


    這個興盛百來年的鼎盛家族,將迎來他最年輕的主人。


    顧西澤做事從來謹慎而滴水不漏,他能在她麵前接通這樣隱秘的電話,算是將信任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這個騙過他的人…


    程意意輕輕掀開了眼睛,看著不遠處窗前男人的背影。


    明滅的光線裏,他的身影如同當初一樣的欣長挺拔。


    不同的,大概是…他的肩膀已經寬厚而堅毅,他的鋒芒盡數收斂沉澱,他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的肩不再隻有她一人依偎,而是要切切實實地肩負一個家族的興衰,承載一個企業的明天,給千千萬萬人一個未來。


    她垂下眼眸,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他們之間,實際上已經整整隔了五年。已經陌路五年的兩人,忽略分離的生疏與含混過去的矛盾,突然重新有了擁抱與親吻。


    可是,現實真的能如想象一般回到過去嗎?


    程意意突然茫然起來。五年實在太長了。


    足夠讓一個寂寂無名的十八線小明星紅得發紫,足夠讓曾經親密無間的人生出隔閡彼此猜疑。


    她不再是念書時候萬眾矚目的校園女神,而成為了研究所最底層、津貼不超過兩千塊的在讀女博士。


    他也不再是年少時陷入熱戀的十八歲小夥子,不再是無底線無條件放下所有事情去將就她的顧西澤。


    她張大眼睛,看著空白的天花板,放空心緒,卻越發覺得心中反反複複,再難安寧。


    顧西澤在窗邊掛了電話,轉回身,程意意已經扶著床沿重新坐了起來。


    “睡不著嗎?”他把手機放回西服的外套。


    “恩。”


    “想出去走走嗎?”


    程意意抬頭看看虛掩著的門,搖頭。


    他便也不再勉強。


    他最清楚不過,程意意打小愛漂亮。


    從前念書時候,有段時間她喜歡上了露腳踝的九分牛仔褲。為了漂亮,她這樣怕冷的人,便是到了冬月,也仍然一點不聽勸,執著地要穿九分牛仔露她那截纖細白嫩的腳踝。


    即使出門走走有助於傷口恢複,但叫她這樣頂著紗布不修邊幅出門,教人看見,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從果盤裏拿了水果刀,顧西澤在床頭的椅子上坐下來削蘋果。


    他修長的十指翻轉間,果皮薄厚均勻地一圈連著一圈打旋落下來。


    看起來再清閑不過。


    可程意意知道,他這樣清閑地陪她一會不知道要堆積起多少事情。不說張儀也提到許多次,年底這段時間來顧西澤忙到一饋十起,家裏書房都當成了臥室睡。


    “我自己看電視,不用管我了,”程意意想了想,還是輕聲把話說出口,“你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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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西澤的整個蘋果正好削完,聽到程意意說話,他也不做聲,將手上的蘋果切成小塊放進盤子,這才抬起了頭。


    程意意也是這時候才看清楚,他的眼眸顏色比平日深,幾乎要沉出水來,醞釀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他的話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程意意,和我相處讓你覺得那麽困難嗎?”


    “不……”程意意勉強才將幾個字擠出口,“不是的。”


    她藏在被子裏的手抓緊了床單,“我隻是覺得,你有很多事情,不用浪費那麽多時間在醫院裏。”


    怕他累,體貼他,是這樣。


    顧西澤似這才放鬆下來,聲音頓時便帶了疲倦。


    “你想看電視,我幫你開。”


    他將那一小碟的蘋果插上牙簽放在程意意手中,起身去開電視。


    他動作時,襯衫袖口上滑,腕上的半截表盤正好暴露在程意意的視線中。


    帶著黑金屬切割和科技感的表盤。


    程意意一眼便認出來,他還戴著!她驚訝抬頭去看顧西澤。


    卻隻看見他俯身去開電視的背影。


    浪琴五年前的情侶表式樣。


    她曾經有著一模一樣的一隻。


    表盤的背麵刻著彼此名字的縮寫。


    可她的那一隻,卻遺失在了五年前那架飛往倫敦的飛機上。就在經濟艙右邊靠近遮光板的位子,她至今記得那趟航班的編號和乘務員的名字,可那隻表,大概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她已經不大願意當時的自己是怎樣的心態,將那隻表刻意遺忘在座位上。


    她從不愛哭的,有時即使眼淚已經到了眼眶裏,大部分時候,是深吸口氣挺直腰板咽回去。


    唯有那天,她從崇文的教務處領了帝國理工的入學通知,拎著簡單的行李,眼淚從候機的三個小時一直流到飛機落地。


    她的人生第一次將什麽麵子和形象都拋到穀底。


    她的大腦隻一直循環著一個念頭,她是真的要離開這座城市了,也是真的失去了這世上對她最好、給她最多包容與愛的人。


    飛行的十二個小時裏,她分明緊捏著那塊表,可飛機落在希思羅機場的時候,卻鬆了手。


    她當時想的大概是,以後的路,終究是要自己一個人去走了。


    程意意自以為決絕地下了決定,可第二天,她便再忍不住登上航空公司的官網去填了失物登記。


    那表本就不算貴重,當時沒有收到客服回複的郵件,即使後來程意意幾次三番去機場詢問,也再沒了下文。


    此刻看到他腕上的手表,程意意悄悄將自己的雙手塞回了被子下。


    電視一打開便是個娛樂頻道,程意意還沒來得及看清畫麵,隻模糊聽到宋安安戀情幾個字,便被顧西澤切換了頻道。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自然又平靜,她什麽也沒看出來。


    “怎麽換台了?”程意意沒沉住氣。


    “我記得你不喜歡看娛樂頻道。”顧西澤回眸,“我記錯了嗎?”


    “沒有。”


    電視最終停在了動物世界的頻道。


    非洲大草原的動物們迎來發情期,節目的配音一本正經在科普。


    配上的視頻滿屏都是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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