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自知此話不妥,一時難以回轉,沒坐一會兒便訕訕告辭。


    她一走,青陽在我身後低聲說道:“還是公主命好,到如今竟還能一派天真。”


    她的話倒讓我一下子覺出了自己的小氣。


    她母親與她何幹?群臣與她何幹?


    王平之父在我寒家落難時袖手旁觀,我不也為了複仇,促成二哥與其女的親事,如何倒沒來由和一個擔心自己愛郎的女子計較?


    再者說了,修衛當初自請守護劍門關,不也是為了我和子言?


    之後不惜冒險出關、上書朝廷,件件樁樁,都可圈可點。


    反而是我,因為她的母親,便對她心生戒備,懷疑她的真心。


    唉。我這是怎麽了?


    .


    清晨的雲間,滿天的霞光中,一隻蝴蝶振翅而飛,它翩翩然落於一朵芍藥花上,白色的羽翼映得粉嫩的花瓣越發嬌豔。


    一心跑了過來,嗲聲嗲氣卻像模像樣地對我打躬作揖,“一心給姑姑請安。”


    他的身後是更加稚氣未脫的一意,有樣學樣,卻笑意盈盈,“一意也給姑姑請安。”


    看他二人,仿佛看小時候的我和哥哥,觸景情傷。


    我心疼地扶起他倆,仔細端詳。


    這一別,隻怕也是永遠了。


    送走了他們,我已全然沒有了後顧之憂。未來之路,道艱且難,卻唯有迎難而上。


    .


    這是一個異常悶熱的春天,而我和子言之間,越來越冷。


    有事說事,沒事的時候,都保持沉默。


    他可是,也對我們的未來灰心了?


    也好。我早已心冷如冰窟,漸生去意。


    回到錦官城這些日子,再沒回過世子府。


    我們不再什麽都知道,因為我們不僅不大說話,我們甚至都開始不大見麵了,


    就算,他人到了雲間,也心神遊離。


    也好,早晚都會不見。


    有時候,我會去揣測他是因為什麽變成今日這個樣子,而我自己,往事曆曆在目。


    越清晰越難受。


    難受的次數一多,也就不那麽容易難受了。


    .


    門外傳來嘈雜聲,我蹙眉示意青陽。不多一會兒,青陽回來,吞吞吐吐:“是柳綠定要求見世子妃。”


    “柳綠?她好似已經不在世子府,去哪兒了?今日來雲間做甚?不見。”


    “一年前,她被世子趕出世子府了。聽府裏的下人說,世子殿下再不許她進府。”


    喲,那時我正在永寧,竟不知她已被逐出世子府,也不曾聽子言提起,倒不知所為何故?


    事隔一年才來求情,叫人生疑。


    再說,既然是子言發落,我何苦要駁回?


    “既然世子殿下不許,讓她走。”


    “是……皇後娘娘派……宮裏的管事嬤嬤陪著她來的。”青陽的聲音低了下去。


    “母後宮裏的?哼,如何不直接宣旨,還要通報?”我騰地起了怒意,一聲冷笑,“想以皇後娘娘的威儀來逼我?”


    “嬤嬤說自己隻是陪同,娘娘口諭,一切以世子妃心意為準,見與不見全憑世子妃做主。是柳綠自己執意要見。”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見。”


    .


    侍女拿進來一頁紙,說是柳綠姑娘的陳情。


    “不看。燒了。”


    我冷冷發話,“傳我的話下去,雲間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我在一日,便是這規矩。院外閑雜人等,都攆了去,別擾了我的清靜。”


    .


    這個春天,雲間的花兒格外豔麗,我知道它們也懂,這是我們彼此的最後一個春天了,得給彼此留下一個好印象。


    好吧,我不能負了你們。


    我在花前舞劍,樹下舞劍,劍劍溫柔。


    .


    正在此時,院外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險些跌落了手中的雙魚。


    “青陽,你去看看,那孩子是不是長得很像世子殿下?”


    青陽麵色如土,“世子妃,你……你……早就知道了?”


    “我哪裏能夠早就知道。不過是往最糟糕之處猜測罷了。”收了雙魚,我一聲長歎,“被世子爺攆出去的管事丫頭,能驚動皇後娘娘,自然是發生了讓娘娘都不得不出麵的事。雖是出麵,態度卻不強硬,事主被拒,卻不肯走,希望能名正言順回府。何來名正言順?母以子貴罷了。”


    說出了心中的隱隱不安,我一聲假笑,仿佛不關己事,吩咐青陽:“你去告訴她,求我沒用。是世子殿下的事,得世子殿下自個兒說了算。”


    轉身回了臥房,示意青陽退下,關了房門,一陣氣喘,瞬間咳出一口老血,倒覺得心裏輕鬆了。


    該來的都來了,是時候離開了。


    倒出兩粒藥丸,尋了桌案上的涼水服下,癱倒在床榻。


    .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柳綠對子言的愛意。


    為了讓自己不顯得小心眼,我故作大度,不僅容她留在世子府,還保留了她管事的位分,給了她在世子府自由進出的機會。


    自然,也給了她靠近子言的機會。


    不僅如此,我的失信晚歸,一定給了子言巨大的壓力,那個女人有一點說得沒錯,子言毫無原則地站在我身後,無論我的想法多麽不符合眼下的身份,就因為我一定要,他便不顧一切支持。


    我卻忘了,他終歸隻是一個世子,他的父皇,他的朝臣,他的禮儀規矩都會讓他承受巨大的壓力。


    他從未在我麵前提及,是因為他一向都習慣獨自承擔。


    在那些又生氣又擔心的時日,隻怕是我將他推給了柳綠。


    何況,如今就算沒有了柳綠,我和他之間,也隔著雲河星海,再無法回到從前。


    幸福來得如此不易,卻走得如此輕快。


    .


    這兩年,我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甚至很多時候也懷疑自己。


    從不能懷孕開始,我的判斷頻頻失誤。


    子言早已不再和我暢所欲言,盡管他那時總往雲間來,不說話的時候卻越來越多,如果不是他總想知道我和他的母後為何忽然交惡,我甚至會狐疑他其實知道自己的母後對我做過什麽。


    衝動時也想著把一切都告訴他,想看看在我和他母後之間,他最終的選擇。


    我到底沒有。


    我不能。


    這個一直深愛著我的男子,這個一直縱容著我的男子,這個一直讓我牽腸掛肚放不下的男子,我的每一次憤怒和不甘,都在他看我的眼神中融化。


    盡管他不說話,盡管他不再溫柔如水,但我就是知道,他對我的愛隻多不少。


    .


    三日後的一個下午,神情倦怠的周子言出現在了雲間。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三日。


    我不慌不忙地舞完最後一式,收了劍。


    .


    “青陽,你們且退下吧,我陪世子殿下喝茶。”我輕言細語,有難得的平靜。


    默坐了許久,我的茶已飲過二道,他的杯中還是最初那一泡,卻早已涼透。


    “我早該告訴你的,嫣然。”他垂頭喪氣,再沒有了從前的意氣風發。


    .


    我倒掉他杯裏的冷茶,為他重新斟了熱茶。


    “這是我的孩子。我不求你的原諒,嫣然。久等你不回……那一日,我又急火攻心,在朝堂上和群臣多爭了幾句……父皇怒斥我,回來之後……多飲了幾壺,我沒想到……柳綠……她竟然……我竟然……”


    他急切地握住我的雙手,雙眸流露出深深的悔意,“我深惡自己酒後失德!也深惡她算計於我,卻無法將她處死……沒想到……我真沒想到,她竟有了……我的孩子……母後為了這個孩子已召集群臣議事……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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