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河洛的前鋒隊久攻玉門關未果,聖命難違,石右之情急之下,鋌而走險,不得不調集王輝轄製的五萬人馬,打算傾盡全力也要盡快在玉門關前與南國一決雌雄。


    王平解開了所有的謎底。


    “至於說找到殺那親衛的真凶,不過是我爹的手腳。


    如今真凶已斃,大戰在即,縱有些疑問,他們也隻能暫且擱下。


    我怕你們不明究竟,白白多了擔心,想著早些告訴你們,隻不過,今日晚間才得了機會。”


    .


    好消息!


    沒想到王平的冒失,倒陰差陽錯達成我們的意願,順利說動王輝起事。


    而石右之既要親自帶隊出征,還要召集王輝同行,雖說混在大軍中,一旦準備不足,風險太大,但也有可能,先行製造混亂,與二哥裏應外合。


    起事的時間大大提前,諸事都顯得倉促。


    送走王平,我們又是興奮,又是焦慮。倒計時終於要開始了,接連著幾個通宵,我們分頭行事。


    雷子代表二哥去見過王輝幾次,直到大軍要開拔的前一日,我才親自出馬,去見過王輝。


    .


    他老了,與四年前我見過的王大人已然不同。


    兩鬢斑白,眉眼也失了神采。


    當我從雷子的身後悄無聲息地走出來,對著他深暗一躬,低聲問候:“王伯,嫣然有禮了。”


    他愣在當場。


    沉默良久,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王平,又望向漆黑的窗外,方回頭問我:“你不恨我?”


    他的話一問出來,我反而釋懷了。


    .


    這世間注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取舍。


    不是人人都會舍生取義的,若是做不到,也不必勉強或者鄙夷。


    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如今既與王伯聯手,自應冰釋前嫌。”


    直到這時,王平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他知道,我說的是真心話。


    .


    知曉大戰在即的第一刻,我就確定,自己在戰場上當眾擊殺石右之的機會來了。


    於公於私,這都是最值得冒的風險。


    看我九死不悔,眾人不再勸說。


    再三確認此計可行之後,讓林二娃選拔了五十餘人組成盾隊,在我發起刺殺的第一時間護我周全。


    我也因此在舉兵進發玉門關前,去見了林二娃。


    他見到摘下頭巾的我,並不驚訝。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就算你不回來,我們也一定會為寒將軍報仇。”


    “謝謝。”我的眼裏噙淚,強忍著不掉落下來。


    “永遠不要對我們說謝謝。嫣然,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我們。何況,寒將軍守護青州城多年,我們,皆是受益人。”


    我哽咽著點了點頭。


    我在南國沒有得到的,在這裏,全都一一找回來了。


    不對,不是找回來的,他們從未棄我,一直都在。


    .


    確定了刺殺,便就如何刺殺、刺殺後如何快速隱身於盾隊裏、如何與王平、雷子等人匯合來回進行推演。


    我們判斷,即使王輝帶領的青州兵到了戰場,也未必能很靠近石右之。


    十餘丈對我和我的槍而言,不過是瞬息,但於林二娃等幾十人來說,卻是不小的麻煩。


    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在刺殺完成的第一時間,我能夠有較好的著力點便於騰空,才能快速地回到自己人周圍。


    因為,我的刺殺一旦成功,必引來石右之的親衛和盧洪的反撲,要從敵眾中突圍,避免被阻殺,那麽,我的刺殺和對其餘幾人的阻擊都必須同時進行,給足林二娃的盾隊衝到我身側至少丈餘的時間和機會。


    一切都很完美,如果沒有雷子的意外。


    .


    一連數日,我心神不定。


    二哥和子言忙著善後,商量此後南國與青州的未來。


    我坐在一旁,仿佛聽著,卻又什麽都沒聽見。


    我總走神,想到雷子。


    這些年,他雖負責世子府外圍,但喜妹一有空就想著法兒去瞧他,帶回來的消息、說出來的話都有雷子的影子。


    若說陪伴,這世間的男子,唯獨雷子陪在身邊的時候最多……甚至多過子言。


    成長的路上有他,出生入死時有他,就連兒女情長時,他也是見證者。


    .


    一直以來,我都知道雷子重要,卻從沒意識到他有這麽重要。


    這一日議事中,我又脫口叫聲雷子,再無人上前,聲音明亮地問:“小姐,有事吩咐?”


    那一刻,方醒悟,從此,世間再沒有這樣一個人,舍了命都要護在我側。


    淚水奪眶而出,有說不出來的痛。


    呆立半晌,我萬分沮喪,走出營帳,坐於樹上,獨自神傷。


    .


    玉門關戰事平息,南國陣亡約兩萬餘將士,必須就地療傷的也有近萬人,除了玉門關保障需要,守兵仍然維持原來的三萬不變。


    二哥與子言早已達成共識,以玉門關為界,雙方和平共處。


    隻是,子言得班師回朝了。


    他要帶著僅有的兩萬人馬,以最快的速度增援劍門關。


    好在,新征募到一萬新兵,也一同調往劍門關。


    二哥帶領上饒餘下不足三萬人馬,和受降的兩萬人馬回到了青州城,王輝帶著餘下不足的四萬人馬駐紮上饒。


    而我,要和二哥一同再回青州城,為爹爹娘親、師父師娘、大哥大嫂、雷子、洪伯以及那些受牽連、這次戰亡之人舉行隆重的祭奠。


    子言原也想參加,但一來一回,再舉辦完祭奠,沒半個月不成。


    戰事不等人。


    他無法同去,我不怪他,我自己能留下來就好。


    .


    四年前,我離開青州城的時候,一切都是那麽完美。


    我將嫁給最愛自己的人,我的爹娘將接回心愛的長子,我的哥嫂將帶著孩子承歡膝下,我們寒家將迎來最輝煌的未來。


    就是三十八日前,我重新踏入青州城,身邊還有雷子。


    而此時,一切如浮雲。


    人世間,隻八下我兄妹二人帶著兩個子侄,孤零零地麵對慘淡。


    果如娘親所說,一將功成萬骨枯。


    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從此消失不見,血染的土地上留下無限的悲哀。


    無論我們有多麽痛苦,也改變不了失去至親至愛的現實。


    .


    舉事前,我強忍著沒有回去過一次大將軍府,害怕自己一回去無法麵對,影響了大局。


    而今日,我和二哥帶了一幹人等,共同走向大將軍府。


    剛一穿過西街口,我們都失了態。


    熟悉的大將軍府消失不見,街口,僅餘下一片廢墟。


    就連門前的那對石獅,也渾身焦黑,瞪著雙眼看著我們。


    .


    我的親人們,如果刀劍都不能毀掉他們的血肉之軀,那麽此等烈焰,必然令他們,絕了生機。


    二哥一聲野獸般的嚎叫,一拳又一拳,打在自己胸前,兩行滾燙的熱淚,順著他粗糙的麵龐,潸然滑落。


    天地在刹那間變得灰暗,鋪天蓋地的悲傷,洶湧而至,我一聲狂嘯,衝進了黑暗。


    在昔日的大將軍府,我木然地呆站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半晌,伏地痛哭。


    許久,二哥步履沉重地走了進來,拉了我磕頭。


    .


    紅了雙眼,我們按計劃清理殘垣斷壁。


    一隊又一隊的兵士加入。


    一群又一群的百姓加入。


    天黑之前,碎石瓦礫堆積如山,總算亮出一塊平地。


    忙完了這一頭,我和二哥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帶了林二娃共三十三名娃娃兵,我們出發去上饒,去找到師父,去請師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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