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撫過她額頭上的疤:“愛你的人,不會把你放進危險裏,不會在親人朋友麵前將你藏起來,最重要的是……”他看著她越來越愕然的雙眼,說,“不會那麽開心地去娶另一個女人。”


    “可是,”阿鬆支吾著,“我一直在努力,他的任何要求我都會去做,我不讓他有一丁點不開心。如此下去,我們……”


    “努力?!”他打斷了她,“你可以努力去抓一隻鹿,可以努力去修煉成人,甚至可以努力讓自己變成這片山林乃至整個世界的霸主,但,你根本不可能努力讓一個不愛你的人愛上你!”


    她呆呆地看著他,張著嘴,說不出一個字。


    “世上唯一不能靠努力得來的,就是愛情。”他站起來,“不論你如何虔誠哀求,如何低入塵埃,最終也不過是在唱一場在我看來毫無意義的獨角戲。”


    此言一出,連葵顏都愣住。


    她突然伸出一隻手,拽住他的袍角,嘴唇微微顫抖著:“求你,就這一次!,就幫我這一次!隻要你肯為我們綁上紅線,他跟我就能結成夫妻不是嗎?就算他隻能再活幾年!你看看我的手指,不是有紅線了嗎?”


    他的臉,從沒有像現在這般冰冷過,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長錯的紅線,毫無價值。”他看著這個快哭出來的女妖怪,“死去的人,也不該再占據活人的世界。”


    不等阿鬆和葵顏反應過來,他突然照準智巍的天靈蓋拍了一掌,旋即又捏住阿鬆右手的尾指,輕輕一拽,一道紅光頓時自他們的指尖迸出,伴著輕微的“嘶”的一聲,阿鬆最愛的男人,以及那根千難萬難才長出來的紅線,就這樣在她眼前化成了一片飛灰,三兩下便被呼嘯的寒風吹得蹤跡全無。


    阿鬆徹底傻了,跳起來去追抓那些灰燼,口裏發出奇怪的喊聲,像哭,又像慘叫。


    “定言?”葵顏一把拽住他,“你瘋了?”


    他奇怪地看著葵顏:“你認識我多年,我幾時有過‘瘋’的時候?”


    “你……”葵顏無法反駁,“好吧,就算你有你的理由,不成全她跟那個男人,也沒必要毀了這妖怪的紅線啊。”


    “我不能縱容一條長錯的紅線。”他平靜地說,“這也是月老的職責。”


    “很可憐的啊!”葵顏指著呆站在山頂邊緣、已經凝定成石像一般的阿鬆,“她把你當成她所有的希望,結果……”


    “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使危險的行為。現在她應該懂這個道理了。”他往阿鬆那邊看了看,“我們走吧。”


    “等等。”


    阿鬆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


    他站住,沒有回頭。


    “請問,您是月老嗎?”他就站在離懸崖一步之遙的地方,聲音突然出奇的平靜。


    “我是。”他清楚地回答。


    阿鬆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我從未像現在這般,這麽深切地憎恨月老。”


    “是嗎?”他的嘴角微微一揚,“我很榮幸。那就這樣吧,告辭。”


    他邁開步子,輕輕鬆鬆往山下走去。


    身後的山頂,石頭一樣的阿鬆,被埋在越發深成的夜色裏……


    15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與那個人越好的地方了。


    荒涼的石灘上,定言保持著安然的神情,仿佛要去的,隻是一個再隨便不過的地方。


    “定言。”落在他後頭,一直鎖著眉頭大量他的葵顏突然叫住他。


    “怎麽?”他回頭。


    “我從剛剛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葵顏凝視著他的臉孔,“我們真的認識了那麽那麽多年嗎?”


    他用一個好笑的眼神回復了他。


    “不怕你笑,當你毀了阿鬆的紅線與那個男人時,我被你嚇到了。”葵顏認真地說,“那一瞬間,我突然懷疑我到底有沒有真正地認識過你。”


    “這問題隻有你自己才有答案喲。”他聳聳肩,轉過身去。


    葵顏抓住他的胳膊:“我曾問你,為何能做到不出紕漏,你說,當局者迷,過猶不及。到底是什麽意思?如今我們就要卸下神職,能否明確告訴我答案?”


    他仰起頭,長長呼了一口氣,轉過身,麵露微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葵顏的左眼,又點點他的心口,最後落到他左手的尾指上。


    葵顏的視線跟隨著他的手指,不明所以。


    “這三個地方,是情腺所在。”他緩緩道,“情自眼起,再入心,而後入指,則生姻緣之線。那些紅線,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就連人類也不例外。阿鬆以為,人類天生就帶著姻緣線,這是錯的,隻因人類是最容易動情地物種,所以情腺往往很快被打通,紅線自然長的順利。妖物雖也有情腺,但通常不太發達,故而很少有妖物能長出姻緣線,除非真是用情至深。”


    “即如此,何苦要毀了阿鬆的紅線?”葵顏不解,“那得多麽辛苦多麽神情才能做到!”


    “用情至深,不代表用情正確。”他拍拍葵顏的肩,笑,“當局者迷,過猶不及。”


    葵顏愣了愣,又道:“可你這樣做,還是太嚴厲了。”


    “看到錯誤的東西,就要幹淨利落地糾正。否則,後患無窮。”他笑笑。


    “可是,你看到阿鬆那個樣子,就一丁點都不難受?”


    “葵顏,天界所有人都好奇這條蒙住我眼睛的紅布。”他突然跳到毫不相幹的話題,“你也無數次向看看紅布下的月老的眼睛吧?”


    “我們現在談的不是你的眼睛!”


    “既然就快卸任,就滿足你的願望好了。”


    他伸出手,輕輕拽住眼上那條一直跟隨他的紅布,慢慢往下拉。


    葵顏愕然地看著這張相識多年、卻從未看完整的臉孔,老天,這是多麽多麽好看的一雙眼睛哪!淺棕色的眸子裏,仿佛被嵌進了太陽與月亮的精華,讓人無法移開欣賞的視線。


    可是,那時什麽?


    為何一雙如此完美的眼睛,卻在左眼下方貼近下睫毛的地方,有一道又長又深的紅色傷痕?


    定言微笑:“我切斷了自己的情腺。”


    葵顏的腦子裏“轟”的一聲響。


    “所以,我是一個不會對任何人動情地月老。”他重新係回紅布,“唯有這樣,我方能永遠做一個清醒的旁觀者,在感情之外,客觀並正確地處理一切感情。”


    葵顏微張著嘴,喃喃:“斷了情腺的月老……”


    “是的。”定言輕鬆地說,“所以,以後不用再為我困惑了。走吧,那個人還在等我們。”


    “定言……”


    他望著這個獨行於夜色裏的老朋友,赤紅的布條隨著他的髮絲在風裏飛揚,一彎細細銀月掛在他的前方,灰白的卵石沿著幹涸的河床一路往前延伸,此刻的他,跟身在天界的他,並沒有什麽不同,總是很安靜,安靜到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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