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他攬住她,一滴眼淚落在她的肩上。


    她靠在他的肩頭,淺淺一笑:“他說,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我不信。”


    他的心,莫名地痛。


    一陣微風從窗外鑽入,最後一點燭火晃了幾晃,熄了。


    14


    他扔掉了還剩一顆毒藥的瓷瓶,提了一壺酒,坐在七夕家的後院。一牆之隔就是閉花齋,一抬頭就能看到那棵桃樹,七夕常像隻貓兒一樣爬上樹去,然後故意倒吊下來嚇唬人。


    他喝了一口又一口,桃樹變成了很多棵,可始終也看不到七夕的身影。


    身後,葵顏緩緩走來。


    “明天,我去跟胡姑姑說。”他看著四喜的背影,“就說七夕急病而亡。”


    四喜伸出手,握著還剩一半的酒壺:“喝嗎?”


    他走上前,坐到他身邊,盡量用一種輕鬆的語氣說:“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轉過頭,看著葵顏。


    “胡姑姑其實是個男人。”


    四喜一愣。


    “他本是老太太的女婿。自打妻子病逝之後,老嶽母因為思女心切,患上了癡傻之症。為解老嶽母心結,他帶著她從老家遷到真定,從此穿上妻子的衣裳,按照妻子平時的妝容打扮自己,隻為讓老嶽母心中安生,以為女兒還在人間。”葵顏笑了笑,“很不可思議吧?”


    四喜沒說話,不知該說什麽。


    “老祖宗說,但行善舉,莫問前程。”葵顏拿起酒壺喝了一口,“當你開始盤算回報時,行的便不是善了。”


    “你很早之前就想跟我說這句話了吧?”他看了他一眼。


    “那時候說了也是無用。”葵顏搖搖頭,“你惻隱之心未開,我說什麽都是無用。今日若非你真心想救回七夕,令你真元歸位,我的力量才能發揮作用,引你徹底復原。”


    “惻隱之心?”


    “我們參人頭上的那片翠葉,使我們生命的象徵,也是參人天生的‘惻隱之心’。隻是,有些‘開’得早,有些‘開’的晚,而你是特別晚的。”葵顏嘆口氣,“這麽多年,我帶你走遍人間,身體力行,就是希望你能早日明白何為‘惻隱’,可惜你一直無法覺悟。我之所以停在胡姑姑這裏,無非也是因為‘她’乃大善之人。我希望你可以盡可能多地留在這些人身邊,耳濡目染,或許有助你早日歸位。我不想你永遠都做一個渾渾噩噩、沒有過去的人。如今你已經恢復,今後是要維持原狀,待三年之後再變回那個會忘記每個昨天的人,還是做點別的,你選擇。我的真元,已不足以再做成藥丸了。”


    四喜喝光最後一口酒,側著身子躺到了地上,背對著葵顏說:“謝了。”


    “你……”


    “累了,睡一會兒,別吵我。”他打斷葵顏,“去跟你的牡丹花妖玩兒吧。順便跟她說,七夕的事,不怪她。”


    “我跟錦袖……”葵顏趕緊解釋。


    “我說了,別吵我。”他起身,換了個離葵顏很遠的地方躺下來。


    就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之後,什麽都會好。


    夜風拂過,幾片桃花瓣落在沉睡的人身上,跳著舞,唱著歌,還帶來一場關乎友誼、或者愛情的夢……


    15


    四喜失蹤了,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袁青雲被革職查辦,趙雲帶著他的手下,被公孫瓚收入麾下,開始了他戎馬生涯的第一步。


    之後,就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樣,這個從真定走出去的青年,從一個地位低微的小將,漸漸走到歷史中最光鮮的一頁。投奔劉備,忠心耿耿,當陽救主,義貫雲天,軍中無人不贊他“一身是膽”,就連民間也以“五虎上將”之一的稱號加諸其上。


    另外,都說常山趙子龍一生未嚐敗績,除了本身功夫了得之外,還因他得了涯角槍、白龍駒、無傷甲這三件法寶。更有甚者,說這位蜀國大將於古稀之年安詳病逝時,身上都不曾有一塊傷痕。


    事實上,這個打了一輩子仗、一生都沒有脫下戰甲的男人,在病逝的那一晚,曾經迴光返照地下了病床,獨自一人去了他存放兵器的密室。


    在那裏,不止有陪伴了他一生的涯角槍,還有那一副銀白如雪、與他出生入死,並且……會說人話的盔甲。


    他依稀記得,這副盔甲,是在他決定離開並非明主的公孫瓚時,自己跑到他麵前的,如一個活生生的人一般。


    那個夜晚,在那空曠林地裏,它竟單膝跪下,一字一句說:“願以我粉身碎骨,佑你一世無傷!”


    初時,他還是嚇了一大跳的。憑空跳出個活盔甲,誰不心驚?


    他定下神,問它到底是何來歷,它卻說,它沒有過去,從今之後,它便是他趙雲如影隨形的保護神。


    聽它字字鏗鏘懇切,趙雲莫名覺得,這盔甲像是自己認識的某個人,可到底是誰,卻怎麽也想不出來。


    膽大如他,終是接納了這個從天而降的“保護神”,他帶它回了營帳,並約定,在第三人麵前,它都要以一副真正盔甲的姿態出現,絕不能讓人知道真相。


    它極守信,數十載時光,心中隻有他趙雲一人,拚盡全力,護他千軍萬馬中不受半點損傷。


    如今,它孤單單地立在密室一角,鐵馬金戈,已是過往舊夢。7


    白髮蒼蒼的他,撫摸著依舊光亮的它,感慨道:“至今也不知你是何來歷,實為遺憾。外間之人都稱你為‘無傷甲’,可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你的名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它沉沉地開了口,看著眼前這個虛弱的老人,莫名感傷起來,好像一個極重要的人,就要永遠離開。而這種感覺,許多許多年前似乎也有過一次。可是,它記不起了,永遠也記不起了。


    趙雲笑起來,拍著它的肩道:“說得好!這些年,我們並肩作戰,有你庇佑,我方能次次化險為夷。”說著,他咳嗽幾聲,挨著它坐下來,“不過老夥計啊,以後我就得一個人走了。”


    “嗯。”它點點頭,“人,終有一死。”


    他看看它,又看看立在另一方的依然寒光犀利的長槍,說:“若你要離開,將涯角槍帶走吧。它也是老夥計,我不想它落在別人手裏。”


    “好。”它又點頭。


    他舒了口氣,靠在它的腿上,露出孩童似的微笑:“給你唱歌歌兒吧。咱們這輩子,都太嚴肅了。”


    “唱吧。”它也坐下來,支撐著這個老邁的身軀。


    “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他一邊沙啞地唱著,手指一邊輕叩著節奏。


    有一件事,他從未跟任何人講過。早在他還在真定當教頭時,曾在一個叫春更樓的地方,聽一個姑娘唱了一曲《戰城南》,即便到今日,他依然認定這是他一生中聽到的最美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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