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盼愣了許久,破涕為笑,接過碗,對糖泥說了聲:“代我跟你表哥說聲再見,還有謝謝。”“我會的。”糖泥拍著胸脯向他保證。


    在盼盼舉起碗的剎那,三池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她不解地看他。


    “有沒有恨過我?”三池很認真地問她,“你為我做了那麽多,我卻什麽都沒能給你。”


    “我隻恨我的時間不夠陪你。”盼盼回答,沒有用任何思考的時間。


    一滴眼淚,從三池的一滴眼淚,從三池的眼裏緩緩落下,比水晶更通透。他拿食指將這滴眼淚沾起,輕輕摁在了盼盼的眉心。那道在她頭頂盤旋了四十年的黑氣,在這一剎那煙消雲散。


    “你在做什麽?”盼盼以為他傷心過度,“傻瓜,哭什麽呢,我們馬上有一輩子的時間在一起了!”


    “嗯,去吧。”三池又吻了吻她的額頭。


    再看他一眼,盼盼仰起頭,讓那溫涼泛苦,苦中又帶辛辣,辛辣又染酸甜的液體緩緩滑入喉嚨。現在她才知道孟婆湯的味道是那麽怪,但是卻有似曾相識的熟悉。


    人生的味道,不過如此。


    盼盼的意識漸漸空了,隻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對她說,往前走,往前走……當盼盼的身影消失在橋的另一端時,三池怔怔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一陣淡煙從他腳下氤氳升起,散開後,站在原地的,隻有一個神情安然的清水。


    “居然想都不想,都過去四十年了,他怎麽可能還是年輕人的模樣。”他搖搖頭,垂眼一笑,“沒有心機的傻丫頭!沒人保護,真不知你還會上多少次當。”


    “兄弟,你居然哭了?”張判官訝異地看著清水。


    “哥……你……”糖泥不止是驚訝,似乎被清水的舉動嚇到了。


    清水慢慢轉過身,朝他們露出釋然的笑容——


    “我想,我已經沒有資格再當孟婆了。”


    9


    我慵懶地靠在舒服的竹椅裏,望著對麵那個給我講了一個下午故事的男人。


    “我的故事是不是有些乏味?”他端起精緻的茶杯,輕輕吹開幾片碧綠的茶葉,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


    “足夠我換點零花錢了!”我笑。


    “嗬嗬,我很欣賞你這個妖怪的生活方式。”男人優雅地啜了口茶水。


    “欣賞我的遊手好閑?”我又笑。作為一個常年遊蕩於人間,喜歡聽人講故事然後寫出小說換零錢的樹妖,還從沒有聽到誰拿“欣賞”來形容對我的看法。


    “欣賞你的自由,無牽無掛。”男人放下茶杯,側目看著從窗外灑進的夕陽伸過手去,讓陽光在掌心落下好看的光斑。


    “你憑什麽說我無牽無掛?!”我臉上有笑,心頭悵然,“我一直在找一個人,或者說,一直等一個人。”


    “是嗎。”他轉過頭,向我露出迷人的笑容,“那請接受我的祝福。”


    我還來不及說謝謝,一個小小的身影便像隻蝴蝶般從大門飛了過來。


    六七歲上下的小女孩,親昵地鑽進了他懷裏,然後又迫不及待脫下書包,從裏頭取出一張畫紙,興奮地舉到他麵前,圓眼笑成彎月,洋洋得意:“今天美術課,老師讓我們畫自己最喜歡的人。我畫的你,得了滿分耶!”


    “好厲害!”他讚許而憐愛地摸著小女孩的頭,把她抱到膝上坐好,對我說:“我收養的女兒,盼盼。”


    我細看著對麵這個沖我笑得露出了牙的可愛小丫頭,眉心間的幼嫩肌膚上,隱隱有一小塊淡紅的印記,那形狀,像一滴眼淚。


    在天邊隻剩下一縷金暉的時候,我離開了這個度過一下午閑暇時光的地方。


    走出幾步,我回頭,在我剛剛走出的那扇大門上,端正掛著一塊匾額,四個字——


    清水茶齋。


    結局


    故事講完了,茶也沏好了。


    擺在黑袍們麵前的杯子裏,蕩漾著碧綠的茶水,不燙不涼,剛剛好。


    “請。”我舉起自己的杯子。


    黑袍們似乎有一點不情願,慢吞吞地舉起杯子,似乎下了很大勇氣才喝了一口。


    不用猜也知道,每個喝了茶的人都隻曉得說一個詞:“好苦!”


    “這是好茶呀,先苦後甘。”我啜了一口,“我還打算留一點給偉大的女王殿下呢!”


    敖熾左右看看,四下除了星星閃爍,風吹沙動之外,沒有任何動靜。


    所謂的女王,看不出半點端倪。


    “哎呀!是不是她老人家覺得咱們的七個故事不夠精彩啊?”我站起身,焦急地一跺腳。


    黑袍一號趕緊放下還剩一半的茶杯,說:“要不咱趕緊跑路吧!女王很生氣,後果會很暴力!”


    “跑路?”我深深嘆了一口氣,“像我這樣的傢夥,不管跑到哪裏,都免不了被冤魂纏身。”


    說罷,我口中念起咒語順手招來一陣特級強風,將這六個黑袍傢夥的偽裝給扒拉得一幹二淨。


    六件黑袍被吹上了天,化成一片黑羽,飄飄悠悠地消失在空中。


    篝火旁隻有一團狼狽,九厥捂著被吹亂的頭髮哇哇亂叫,玄這隻黑貓跟阿透那隻狐狸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半晌才翻身爬起來,我從來認為最老實可愛的阿遼正死死摟著顧無名的腰,生怕被旋風吹走,唯一鎮定自若坐在原地的,當然是我的好閨蜜,現任的冥王大人鍾旭——六個黑袍,一個不少!


    我笑眯眯地坐下來,邊品茶邊說:“我可以接受你們任何解釋。”


    “你們這群笨蛋,以為穿上能暫時遮住真容跟你們本身妖氣的黑鴉羽就能騙過我們夫婦麽?”敖熾叉腰大笑,“若東海龍族連這點眼力都沒有,未免太失身份!”


    我暗自拉了拉他的衣角,低聲說:“是我先看出破綻提醒你的!”


    “這事兒咱們私下說行不?”敖熾蹲下來,對我惡狠狠地附耳。


    鍾旭拍拍身上的沙子,先開了口:“結婚這樣的大事,留一張字條就跑路了,這態度實在可恨。”


    “這……我們不是不想給大家添麻煩嘛!”我解釋道,“你看,辦酒席什麽的又累又俗氣,賓主都累呀!不如直接旅行結婚,你們連紅包都省了!”


    “省個屁呀!”九厥跳起來,指著敖熾的鼻子,“這廝跑路的第二天就用簡訊發了一個銀行卡號給我們所有人,說紅包直接匯入即可,越多越好,一概笑納!”


    “有這事?”我瞪著敖熾。


    敖熾望天:“你自己心裏不也這麽想的麽!為夫與你心有靈犀,不用你開口,替你辦得妥妥帖帖。”


    “你……”我怒火中燒,擰住他的耳朵,“你確定我們認識的每個人都通知到了麽?我說卡號。”


    “我辦事,你放心!”敖熾拍胸脯。


    “果然天生一對。”顧無名狠狠搖頭,那一身白白的骨架隨著他的動作,在夜色中分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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