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答應了。


    太好了。


    心上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鍾旭籲了一口氣。


    可是,暫時的輕鬆瞬間就被無法躲避的悲絕所替代。


    這樣,算不算是一個最好的結局呢?!


    應該是吧。


    鍾旭想了很久,終於給了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謝謝。”她凝望著眼前熟悉透頂,也陌生透頂的俊秀臉龐,笑了。


    這個許諾,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真實,她相信這點,沒有任何理由。


    從沒有想過,死亡會來得那麽快。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命很大,也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很幸福很快樂地生活下去。原來,直覺真的隻是直覺,一遇到現實,立即一敗塗地。


    “到了冥界,你預備怎麽處理我呢?上刀山,還是下油鍋?”鍾旭垂下眼簾,帶著笑意,很認真地問。


    “交給閻羅,他們自會按你的功過安排你的去處,也許會將你羈押,也許會放你投胎。總之,我不會再過問。”


    話到這裏,司徒月波伸出手,以手背輕撫著她的臉龐。而後,他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瓣。許久,才移開。


    “永別之吻。”他撩開她額前的髮絲,“很高興,你陪伴我這麽久。”


    身體裏每一處都是冰冷的,隻有他留在自己唇上的溫度是暖的。


    其實鍾旭很想再問他一句,從頭到尾,他有沒有對她用過感情,哪怕一點點。


    但是,到最後,她還是沒有問出口。


    有也好,沒有也好,對於以後的她都不重要了。


    鍾旭返轉身,走到被扔在一旁,光芒已接近消失的鍾馗劍麵前。


    猶豫了一下下,她俯身將劍拾了起來。


    重回主人手中的鍾馗劍,一掃方才奄奄一息的黯淡模樣,火焰一樣的光華從劍身上層層躍出,耀眼之極。


    鍾旭舉起鍾馗劍,放到眼前,上上下下細細看著,目光到像是在打量一位知交好友一般。


    此劍,能殺鬼,也能殺人。


    她的手指,從劍刃上拂過,稍微用了一點力而已,一道深深的傷口馬上出現。


    不疼,也沒有血,因為劍太快了。


    雖然這把利劍沒有實體,但是它的鋒利,不遜於世間任何一種武器。


    “冥界,真的有孟婆湯嗎?”


    鍾旭看著手上的傷口,問了一個突兀的問題。


    司徒月波微微一愣,旋即一笑,肯定地點了點頭:“有。”


    “喝了真的可以忘掉一切?”她繼續問。殷紅的血珠一滴一滴地從她的掌心滑下。


    “是。”他極耐心地回答。


    鍾旭釋然地笑了笑,看著他:“那就好……”


    既然是個遊戲,那麽,就在現在徹底結束吧。


    握住鍾馗劍的手,越來越緊,劍上的璀璨光芒,有增無減,霎時映得整個房間流光溢彩,赤紅一片,其景甚是壯觀。與之相比,怕是連夏日正午的太陽也要自嘆弗如。


    在空中挽出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後,鍾馗劍最終落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看到血了,從身體裏出來,飄飄蕩蕩,變成了一朵又一朵嫣紅的花,在風裏跳著舞。


    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奶奶說她不會跳舞,總是沒有其他的小朋友跳得好看。


    誰說她不會跳舞,這不是跳得很好看嗎。


    人是花,還是花是人,已經分不太清了,隻知道,自己的生命在翩翩起舞裏一點一點流失。


    風越來越大,吹散了花瓣,帶來了一地清脆的馬蹄聲。


    棗紅色的馬兒,歡快地嘶鳴。


    馬上坐的,是誰?黑色的頭髮,紅色的衣裳。她多想看清楚他的樣子啊,可是,他離自己總是那麽遠,馬兒不停地跑,卻怎麽也靠近不了。


    “考慮清楚,上來了,就是生生世世,不能回頭了。”


    “我說過,你是獨一無二的。除了你,我誰都不能娶,誰都不想娶。”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生活一輩子,或者……永遠。”


    這是誰對她說的話?


    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楚,可是,為什麽就是想不起來說話人是誰?!


    是誰呢?


    “旭兒……來姐姐這兒啊……”


    “鍾旭,你讓我如何不恨你?!”


    誰,又是誰在叫她的名字?


    好混亂,好模糊。


    亂噴水的水龍頭,紅色的皮球,潔白的病房,美麗的草原,高聳的大廈,沒有任何關聯的場景跟物體在眼前交錯而過,相互疊加。無數張人臉,男的,女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夾雜其中,飄忽不定。


    看得好累啊,眼皮好重啊,灌了鉛一樣。


    看來,該好好睡一覺了……


    睡醒了,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如果,還能醒過來的話。


    一大片鮮活的血液從鍾旭身下蔓延而出,自由地向四週遊走,染紅了她淩亂地散在地上的頭髮,也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裳。


    血液的叛逃,讓她的臉迅速失去了該有的顏色,蒼白得讓人心疼。


    安靜地躺在地上,沒有聲音,沒有呼吸,空氣也凝固在她的周圍。


    不管生前如何,死去的人,每一個都是這麽孤寂嗎?!


    司徒月波在原地,動也不動,怔怔地盯著腳下的鍾旭。


    過了不知道多久,當她的血,已經快漫到他腳下時,司徒月波眨了眨眼,慢慢走到鍾旭身前,蹲下來,伸手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靠在自己的懷裏。


    她的身體,餘溫尚存,也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後一點痕跡。


    他坐下來,任由溫熱的血液侵透自己的衣衫。


    溫柔地托起那張曾經靈動善變,表情豐富的臉孔,他細細端詳著,就像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


    “原諒我,我並不想如此對你……”


    低低地呢喃在她的耳邊迴旋,雖然明知她已經不可能再聽到。


    一滴亮晶晶的眼淚滴落了下來,恰好滴在了她的睫毛上,閃動著,久久也不捨得滑下。


    原來,眼淚也是可以分享的。


    牆上的鍾,嘀噠作響,也隻有它還可以若無其事地繼續它該做的工作。


    司徒月波擁著鍾旭,坐在窗前,手指一圈一圈地繞著她的長髮,像過去一樣。


    那天,他們也是這樣,她賴在他的懷裏,享受了一下午的美麗陽光。


    現在,還是這樣,她依然在他的懷裏,隻是窗外灑進來的,是一地清冷的月光。


    “睡吧,睡醒了,一切都會不同的。”


    他閉上眼,吻了吻她已經冰涼的額頭,夢囈般說道。


    睡醒了,一切都會不同的……


    天師道之冥王傳說 第四部分


    心無掛礙,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心無掛礙……


    心無掛礙……


    不知來向的低淺吟唱,從無垠的黑暗裏漫過,留下一片從未感受過的寧靜與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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