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真的很難過,從來沒有過的難受。”鍾旭低下頭,緊緊拽住他的衣袖。他說的話,鍾老太說的話,哪一句不是聽得明明白白?!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一直走不出這個圈,這輩子就算毀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要做起來卻難如登天,人都是感情動物,千病萬疾,心病最最難愈。她不清楚自己這個糟糕的沒出息的狀態還會維持多久,封印到期之際已迫在眉睫,如果到那個時候自己沒有那個能力去修復它,該怎麽辦?!如果失敗,會有更多的人死於非命。


    一邊是難過,一邊是矛盾,她被自己複雜的情感波動折磨到崩潰邊緣。


    司徒月波深深嘆了一口氣,重新將她抱在懷裏,把臉埋在她淩亂的黑髮裏:“對不起,我剛才語氣太重了。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心裏的難過不會比你少一分……”頓了頓,他又喃喃道:“原諒我,我並不想這樣對你。”


    “道歉的那個應該是我。”她擠出一個笑容。不能再哭了,因為眼睛裏已經流不出淚水,完全幹涸了似的,“我讓所有愛我的人擔心……”


    話未說完,她忽然覺得有東西從她的髮絲裏滲出來,沿著鬢角流到了臉上,由暖到涼。


    鍾旭掙開司徒月波的懷抱,驚異地盯著他的臉孔——


    他哭了?!


    眼角的淚痕清晰可見。


    “啊,一夜未眠,眼睛不太舒服。” 司徒月波笑了笑,手指一動,不露聲色地拭了拭眼角,“我去拿個東西,對你可能有些好處。”


    說罷,他轉身走出了臥室。


    鍾旭無力地躺倒在床上,看著他的背影,想著他剛才“不小心”滴在自己臉上的眼淚。


    他熬夜是常事,從來沒聽說會因為這個原因流眼淚。


    哭了就哭了吧,有什麽可掩飾的呢?!


    她想起在長瑞大廈裏,他為他父親流下的眼淚,同樣是為至親之人落下的淚水,卻總覺得兩者間有莫大的差別。


    這滴落在她臉上的淚,很傷心。


    非常奇怪的感覺。


    幾分鍾後,司徒月波回到了臥室,手裏多了一個小玩意兒。


    “你要給我的,就是這個?”鍾旭盯著他手上的mp3,不解地問。


    “是啊,給你聽點東西。”他坐到她身旁,把一個耳塞放到她的耳朵裏,另一個留給了自己,“我們一起聽。”


    按下按鍵,立即就有一陣淺唱低吟的奇特音樂傳來。


    觀自在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照見五蘊皆空


    度一切苦厄


    ……


    “這個是什麽?”聽了一小段後,鍾旭轉頭問他,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曲調”,這樣的“歌詞”。


    “是佛經。”平躺在床上的司徒月波,看了看以他的手臂當枕頭的妻子,“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為什麽要給我聽佛經?”她很疑惑。


    司徒月波轉回頭,微閉雙眼:“可以靜心。我疲累煩躁的時候,總是聽它。”


    “有用嗎……”鍾旭學著他的樣子,也閉上了眼。


    兩人不再說話,任由那片空靈的聲音在身體裏蔓延——


    無眼界 乃至無意識界


    無無明 亦無無明盡


    ……


    心無掛礙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心無掛礙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心無掛礙……”鍾旭不由自主地重複著這句佛經。


    “有個苦惱人,找禪師求解脫。禪師給他一個茶杯,讓他握住不可鬆手。而後禪師以熱茶灌入,此人隻覺灼熱難當,難以忍受,最終鬆手扔掉了茶杯。見此情景,禪師隻說了一句話:既然握不住,就當放下。”一個故事被司徒月波娓娓道來,言畢,他睜開眼,“這個道理,你是懂的。”


    鍾旭側過身子,蜷縮在他的懷裏:“無牽無掛,該放就放……我當然明白,給我點時間吧。”


    司徒月波吻了吻她的臉頰:“等到一切好轉,我帶你離開這裏吧。去別的地方生活一段時間怎麽樣?”


    “去哪裏呢?”


    “北歐吧。我在挪威有一間別墅,那裏很好,適合過安靜的生活。”


    “好啊,我們去北歐。等我把該辦的事情都辦妥之後。”


    “嗯。嗬嗬,睡一會兒吧,你我都累了。”


    “是啊,真的很累……”


    明媚的陽光從窗簾間的縫隙裏透進來,溫柔地照在房間內兩個熟睡的人身上。


    擺在兩人中間的mp3仍然在繼續工作:


    觀自在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照見五蘊皆空


    度一切苦厄


    ……


    心無掛礙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明媚的陽光從窗簾間的縫隙裏透進來,溫柔地照在房間內兩個熟睡的人身上。


    擺在兩人中間的mp3仍然在繼續工作:


    觀自在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照見五蘊皆空


    度一切苦厄


    ……


    心無掛礙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時間在推移,愈加明媚燦爛的陽光在房間裏變換著角度。


    也許因為真的累極,也許因為佛經的緣故,也許因為有司徒月波陪伴在側,鍾旭這一覺,睡得很沉很香甜,半個夢都沒有做。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時分。


    鍾旭是被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吵醒的。


    睜開眼,坐起來,她揉著自己仍然略感漲痛的頭,四下張望。


    司徒月波已不知去向,隻有一絲餘溫尚且留在身旁。


    鍾旭揭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披頭散髮地下了床,下意識地走到窗前,一把掀開了隻留了一道縫的窗簾。


    昨天到今天天亮之前,一生中最黑色的幾十個小時,需要最亮最暖的陽光來沖洗。


    窗外的世界,繁忙如故,車流人潮,生機盎然。


    多了誰,少了誰,這個地球依然轉個不停。


    鍾旭閉上眼仰起臉,讓下午微微灼人的陽光烤燙她冰涼的臉龐,冰涼的身體,冰涼的心。


    心無掛礙……心無掛礙……


    伴她入眠的經文依然縈繞耳畔。


    心無掛礙……嗬嗬,世上又有幾個凡夫俗子能做到心無掛礙?


    想到這兒,鍾旭嘴角一牽,似微笑又似嘲笑。


    該清醒了,自己已經犯下一個不可彌補的錯誤,斷不能再因為這個錯誤犯下更多的錯誤。


    看看那些匆匆忙忙行走在街上的人類,形形色色生龍活虎,每一個都在井然有序的環境下感受著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循著習慣的方式與軌跡過著或平凡無奇或引人注目的生活。他們的笑容,眼淚,情感,行為,是構成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元素。不敢想像,一旦這個如此重要的元素被異界的鬼物破壞,世上還會有“人間”這個概念存在嗎?


    答案是不會,肯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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