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穿著厚實冬衣的幼童,完全不在意天氣的寒冷,抓起積雪互相嬉戲逐打,興奮雀躍。年輕的父親一手撐著傘,一手扶著身著病服的妻子,喜笑顏開地陪伴在身後。


    看上去很很幸福的一家人。


    鍾旭突然想起了她遠遊在外銷聲匿跡的父母,他們好像從不曾正兒八經地帶著她到外頭玩耍過,跟他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十個手指頭就能數完。雖說她早就習慣了有父有母的“孤兒”生活,可是看著眼前的情景,依然難免心生羨慕。


    “天倫之樂,總是你最喜歡看的情景。”


    一家四口剛剛走過,香樟樹底下傳來了耳熟的聲音。


    循聲看去,一身衣的許飛背靠著樹幹,神態慵懶地坐髒臏底的青石上,把玩著一截灰褐的枯枝?


    “天倫之樂……”倚在許飛身旁的女子,淺淺而笑:“嗬嗬,能看看別人,也是好的。”


    許飛嘴角微微一翹,不語。


    一陣短暫的沉默。


    鍾旭盤算著從“剛才”的初相見到現在,他們已經渡過了多少時間,經歷了多少事情。看上去,她對他的戒備心已經蕩然無存,此刻的他們,儼然一對頂熟絡的朋友,甚至……戀人。


    雪似乎越下越大,他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高大粗糙的樹幹襯托著一一白兩個影子?


    單調,但是協調。


    一個非人非鬼的異族,一隻身世成謎的女鬼,坦然地坐在冰天雪地的人類世界。


    此間的風景,實在令鍾旭費解。


    “一年又六個月了。”許飛抬眼看著迷茫的天空,自言自語般說。


    “走得最快的,都是最快樂的時間。”她伸出手,幾片雪花在她的手掌上翩然起舞。


    許飛回過頭,看定她:“你仍然堅持?!真的不去見見他們嗎?”


    她一愣,眼裏燃起一簇小小火苗,然,轉眼就熄滅了。


    “不見。”她搖頭,“十七歲至今,十二年光陰,我都過來了,見與不見,已經沒有意義了。”


    “是不想還是不能?!”許飛追問。


    她無言地回應著許飛的目光,身體凝固如雕塑。


    如此僵持了片刻,她垂下臉,撥拉著腳下的小石子兒,苦笑:“他們的生命,他們的記憶,已經沒有鍾晶這個人了。”


    “隻要你願意,我能幫你。”


    啪!許飛手裏的枯枝被折斷了。


    “不必了。”圓滾滾的小石頭被一 一踢到了遠處,她毅然決然道:“當初是我自己的選擇,既然自願做了這筆交易,我就要遵守其中的規則,永遠!”


    許飛嘆了口氣,愛憐地撫著她烏亮的黑髮:“唉,要我怎麽說你呢?!”


    “許飛。”她抬頭,低呼著他的名字,眉眼間藏著不易覺察的幸福:“謝謝你出現在我的世界。嗬嗬,對你,我永遠隻說這一句。”


    “那就跟著我一輩子吧,當作你的謝禮。”他低頭一吻,印在她額上。


    雖然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空間,可是看著如此情深款款的畫麵,鍾旭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的燈泡身份而尷尬。還有,剛才清楚地聽到“她”以“鍾晶”自稱,如此一來,鍾旭對“她”身份僅存的一點點懷疑也徹底沒有了,鍾家到他們這一輩,名字裏都有一個“太陽”,以求個震煞鬼物的好意頭,鍾旭如是,鍾晴如是……鍾晶,亦如是。


    “為什麽她從不出現?為什麽她從不來找我們?就算我因為什麽見鬼的原因失去了記憶,可是家裏還有其他人啊,奶奶爸爸媽媽叔叔嬸嬸,他們還在啊!事情怎麽會搞成這樣?”從第一回見到鍾晶到現在,種種事端次次風波,曲折迷離峰迴路轉,一次又一次考驗著鍾旭的承受力與想像力。事到如今,盡管對這個親姐姐的感情一時還達不到應有的濃度,可是同為鍾家血脈,眼見她竟然落到這般田地,鍾旭心裏好過不到哪裏去。這中間到底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隱情?!她想知曉謎底,迫不及待的同時,又有一絲莫名的害怕。


    “你沒有聽到她說嗎?”許飛反問,隨即又沉沉說道:“不光是你,是‘他們’,所有人。”


    所有人?!


    鍾旭扭頭看看雪地中閉目小憩的兩個“人”,又看看身旁的許飛,一字一句地說:“我想知道全部。”


    “我正在告訴你全部。”許飛看她一眼,轉過身,踩著石子路朝前而去。


    鍾旭追了上去:“你還準備一幕一幕地帶我參觀下去嗎?沒這個必要了,你不妨把所有事情直接告訴我。”


    “在你我各自的記憶裏被迫當一個旁觀者是不是讓你不太舒服?!想抓住一個人一問究竟,卻連她的手都碰不到;看到有孩子摔下樓,你想救卻救不了;在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結果之後再倒過來看它發生的過程,讓你越來越不安。所以,你不想繼續了,是嗎?!”許飛一語道破鍾旭的心思。


    “我……”鍾旭頓時啞口無言。她必須承認,她的確很討厭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穿梭於這個不屬於她的空間,看到關於許飛跟鍾晶之間的鏡頭越多,她就越難受,尤其是剛才那種真情流露的畫麵。因為她早就知道,他們兩個的結局,並非一齣喜劇。而且,一個感覺,從隱約到強烈——她追尋的真相,絕對是個悲劇。而導致這個悲劇的根源,是她自己。雖然來龍去脈尚未知曉,可是,她的心,已經亂了。


    “還是你親眼看看最好。馬上,你就能知道大部分的真相。”許飛拒絕了她的要求,繼續前行。


    鍾旭張張嘴,卻沒能說出話。


    她知道說了也沒用,這個旁觀者根本就不會理睬她的意願。


    狠狠地撓著自己的頭,鍾旭悶聲不響地跟在許飛後頭。


    二人很快又一次走進了醫院的主樓。


    上樓,上樓,繼續上樓。


    許飛中途未作任何停留,直奔醫院的頂樓而去。


    透過樓道上的小窗戶,鍾旭看到外麵已是漆漆黑夜。


    她又被領到了哪一幕?!


    正低著頭癡癡地想,麵前卻冷不丁出現了一扇緊閉的門。


    噯?!


    還是這道鏽跡斑斑的綠色大鐵門,胳膊粗的大鐵鏈子完好無損地栓在上頭。


    “怎麽不走了,怕磕到頭嗎?!”見她愣愣地盯著鐵門,許飛戲謔地提醒著她,“進來吧。”


    鍾旭抬起頭,剜了許飛一眼,緊接他之後邁腿進到了大門的另一邊。


    “許飛……”


    人還沒站定,耳旁就傳來一聲絕望的呼喊。


    “放掉她。我會讓你活著離開!”


    平淡如常的聲音,壓著一觸即發的危險。


    “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今天定要清理此地所有的鬼物。”


    蒼老幹澀的語調,無情無義。


    這個情景?!


    鍾旭使勁眨了眨眼睛,難以置信——


    昏暗而狹窄的通道,許飛與另一個從未謀麵的中年男人各站一端,成對決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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