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她話音未落,一陣清楚的水滴聲從他們兩人的右側傳來,而那一度消失的歌聲也回來了,像留聲機裏播放的音樂,音量由小而大。


    轉頭,右側不到五步的花叢中,那個紅色的身影正安然地蹲在裏頭,依然背對著他們,手裏的水壺傾斜著,細細的水流濺落在花葉上,滴答作響。


    古靈夕一個激靈,本能地朝後跳開一步,閃到了鍾晨煊背後。


    “夜深人靜,這時候澆花是不是不合時宜?”鍾晨煊走前一步,上下打量著這個婀娜的背影,語帶談笑。


    哼唱仍未停歇,對方依然專心致誌地澆灌著花朵,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


    等待片刻,鍾晨煊索性走到紅衣女人背後,故意伸手一拍她的肩膀,笑笑:“不回應別人,這可不大禮貌呢。”


    在他的手掌觸到對方的剎那,水壺裏的水流驟然停止了流動,哼唱聲也嘎然而止。


    紅衣女人徐徐起了身,水壺懶洋洋地勾在她的手指上,沒幾下便從手中掉落在地。轉過頭,一個陰柔的聲音像從另一個世界飄來,帶著不真實的回音,幽然問道:“你是誰?為什麽打擾我?”


    這也算是個人麽??


    古靈夕看著這女人的真容,當場愣在原地,連鍾晨煊都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身體四肢,都很正常,那身段甚至比一般女人曼妙十倍,可是她的頭,根本不能稱之為頭,隻是個用泥土揉出來的團,沒有五官不說,連層像樣的人皮都沒有。這般美麗的身軀上,卻長著這麽一個怪異的“頭”,在搭配著實震撼人心。


    “為什麽打擾我?”紅衣女人的聲音比剛才陰沉,語速也更慢了些。完全分辨不出她的聲音是從“頭”上的哪個部分傳出,隻知道在她“說話”時,不斷有泥土從她的“臉”上簌簌而落。說罷,她的手遲緩地抬起,落在鍾晨煊肩上,纖長的手指上,形狀頗為好看的指甲晶光明麗。


    “並非有心擾你雅興!”鍾晨煊眼中有厲光閃過,出其不意地扣住了她搭在肩上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拉,卻不料幾分力氣之下,突覺手下一滑,那隻細皮嫩肉的玉手竟從他手下輕易地脫開了去,留下一張仿若手套的完整人皮捏在掌中,竟是一招破皮抽骨的脫殼之計。


    少了那層皮的包裹,一股腐臭之氣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股腦從那隻暴露在外的蒼白指骨間竄出,熏得古靈夕差點背過氣去。鍾晨煊屏住呼吸,扔掉手裏的人皮退開一步,眨眼間,一張符紙已出現在他背在身後的左手上。


    “為什麽……打擾我?”紅衣女人不依不饒地朝他們逼近,手臂直伸,白骨顫巍巍地往前抓動著,目標直指鍾晨煊的臉孔。


    鍾晨煊冷冷盯著這個怪物,說了聲:“教堂豈是你這妖孽能呆的地方!”言畢,他一閃身,手臂靈巧地繞過對方的白骨爪,對準那泥團腦袋的正中間一點,但見一張紅符端端貼了上去。不待她有機會多走出一步,他手出劍指,對準那紅符厲斥一聲:“破!”隻聽嘭一聲巨響,那女人的泥巴腦袋被炸開了花,又像亂刀砍開的西瓜一樣,一塊塊掉落在地上。而這沒有了頭顱的身體,也在此時定在了原地,像尊沒有完成的雕塑。


    古靈夕捂著狂跳的心走上前一看,碎開的泥塊濺得到處都是,一旁的渡難花也被染上了難看的黑點,無數根斷開的細藤條纏繞著橫陳在一邊,依稀辨得出它們的根部應該是插在那泥團裏頭的。想起剛才見到的那一頭烏髮,古靈夕拈起其中一根藤條,驚訝地看著鍾晨煊:“這個就是她的頭髮?!”


    鍾晨煊拿過她手裏的玩意兒扔在地上,看著那具無頭身軀,說:“不要亂碰!她的邪氣非一般的重。”


    瞪著眼前這具跟木頭人無二的軀體,古靈夕狐疑著爆發出一連串問題:“平白無故多出這麽個女人,她到底是什麽?人?鬼?還是妖魔?她想對我們不利?為什麽她會出現在教堂的後花園?”


    “有邪氣卻非鬼魂,有實體卻非人類。總之,她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在真相尚不明了的時候,鍾晨煊幹脆地捂住了她聒噪的嘴,掃視著這個詭氣瀰漫的後花園,還有那片迎風搖曳的冥界之花,冷笑,“小小一座教堂,竟是個‘藏龍臥虎’之地。羅德,我早晚要跟你討教明白。”


    拉下鍾晨煊的手,古靈夕指著這具“木頭人”問:“要拿這個怎麽辦?別告訴我你打算把她背回去研究!”


    “她和姚林翡,你選一個來背。”鍾晨煊不懷好意地朝她笑了笑,旋即神色一變,嗬了聲,“小心!”古靈夕還沒回過神,便被他猛一下拉開,那隻白骨蒼蒼的手竟擦著她的前額劃了過去,隨風而過的濃烈腐臭味,熏得她幾乎嘔出來。


    “頭……我的頭……”悽厲的哭聲從地上那堆散開的泥塊裏迸發而出,那具無頭身軀似著了魔般,瘋狂地朝鍾晨煊他們撲來,而它沿途踩過的泥土竟像燒著了般冒出白煙。


    鍾晨煊拖著古靈夕敏捷地避到一旁,趁這撲了空的怪物未及時回頭之機,又衝到昏迷的姚林翡身邊,火速將他拽到了通往後花園出口的台階上,對古靈夕說:“看好他,如果他醒過來,馬上打暈他!”


    緊急時刻,古靈夕不敢說個不字。


    轉頭看向那邊的花叢間,找不到鍾晨煊他們的怪物此刻就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在裏頭轉來轉去,斷開的脖子裏發出縷縷灰霧,在空氣裏四下飄散,像無數個搜尋食物的舌頭,又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其中一縷,正飛快地朝他們這邊遊來。


    “本來還想帶回去研究,看來是留不得了。”鍾晨煊冷哼一聲,從台階上跳下,縱身躍起,落到離那無頭怪不到兩步的地方,雙手捏訣,一張黑符夾在指間,正要斥念咒語時,身後卻冷不丁傳來個鎮定而洪亮的聲音:“這麽晚了,你們還在花園裏幹什麽?!”


    古靈夕一聲驚呼,從台階上彈了起來。這聲音就來自她背後。


    鍾晨煊下意識地轉回頭,就是這短短剎那,一陣染著腥味的怪風從他身前一掃而過,待他再回頭時,那隻無頭怪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在花園最裏端的牆角處,似有道黑影一閃而過。垂眼一看,那怪物剛才所站的地方,除了一地雜亂的泥土外,還有幾絲銀白色的黏液。


    “我並不歡迎搗亂的客人。”羅德提著一盞馬燈,從台階後的暗處走出,燈光映亮了他沒有表情的臉,那雙藍眸裏隱約可見一抹慍色。他看看呆望著自己的古靈夕,又看看腳下像頭死豬一樣的姚林翡,不悅地說,“沒有其他事的話,請你們盡快離開。”


    鍾晨煊收回符紙,走到羅德麵前,看著這個不復往常冷靜的神父,發現他除了臉色很不好看之外,額頭上還滲著汗珠,仿佛剛剛幹了什麽費力的事。


    “真是不好意思。”鍾晨煊微笑著向他道歉,指了指姚林翡道,“我這朋友酒後鬧事,沒頭沒腦闖進你的花園,如果造成了什麽損失,我會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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