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起來了,那時候的蘇陌肆意地笑,眉毛揚得高高的,一隻手擱在沙發椅上,一邊大大咧咧地說──哪能呢?老子自然是直的。就是聽兄弟們說得好玩,想試試看,看著店裏的mb,我又嫌髒,你要真是處的,我可以陪你玩一個晚上。


    也許──他從頭到尾隻是在玩。


    何授突然顫抖了一下,用力地把眼角不聽話再度流出來的眼淚抹去,猛的站起來,說:“我要回去了。”


    馮洛吃驚地說:“你在說什麽,他玩你!他騙你!他連可憐都──你這樣還要回去?”


    何授說:“我不知道……我隻是想。如果玩可以投入那麽多精力時間的話──”


    何授站了起來,深吸一口氣,他想起蘇陌知道他吸毒後,狂怒下的淩厲拳風,他想起自己理智全失下拎起花瓶想砸人的時候,蘇陌眼角的水跡,他想起自己一口咬得蘇陌襯衫上血跡斑斑的時候,蘇陌那個驕傲的笑容,他想起兩人坐在母親前麵的時候,蘇陌和他在桌布下交握的雙手。


    ──蘇陌說:“選這隻手,你一點白粉都抽不到,以後都不能抽,你得乖乖聽我的話,絕不能跟我對著幹,你選什麽?”


    ──蘇陌說:“怕什麽,你能忍,我為什麽不行?真沒出息。”


    隨著一幕一幕飛快滑過腦海,何授笑了一下,淚水盈在眼眶,在燈光下流光溢彩一般,滿滿的都是癡狂,何授說:“我想他沒在玩──不,就算在玩又如何。我喜歡他,我知道自己有多喜歡他,這理由足夠了……”


    “蠢透了。”馮洛咬著牙低低地罵,遠處,那兩個人已經吃完了,他們買了單,從椅子上站起來,蘇陌替莫水水拉開店門,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馮洛又罵了一聲:“蠢透了……愚不可及……”


    馮洛這樣罵了幾聲,突然站起來,一邊甩了錢買單,一邊把何授拉出去,把他塞到車裏,再一路駕回去。


    何授惴惴不安地坐在副駕駛座上,迷惘地問:“你怎麽生氣了?”


    馮洛眉毛也不抬地說:“沒有這回事。”


    何授小聲的哦了一聲,自去看窗外風景,來來去去,華燈初上,或是燈火闌珊,一幕一幕替換,如亂花迷眼。


    車外麵,兩個在店外路燈下默默擁抱的人影,落在何授眼裏,沈澱成一片光暈迷亂,漸漸被車子甩在後麵。何授看著深埋在蘇陌懷抱裏的人,突然問了一句:“如果我現在打個電話給他,那會怎麽樣?”


    馮洛一邊開著車,一邊冷笑著說:“這是你說過的最有血性的話,你不如試試?”


    何授頓了一下,真的把手機掏了出來,握了一會,又放了回去,說:“他肯定關機了。”


    馮洛愣了一下,然後輕輕笑了起來,他說:“你不蠢,也比我想像的堅強,好了,好孩子,乖乖回家裏等吧,願你真能等到什麽好結果。”


    說著,馮洛一踩剎車,車無聲無息地停了下來,原來一路狂飆,已經回到了小區。何授說了聲謝謝,開門走了出去。馮洛在車裏坐了一會,看著何授走遠了,也開了車門,依在車上,手叉在兜裏,臉在夜色裏半遮半露,他難得像此刻一般,麵無表情,年輕俊秀的麵孔居然有了一些蕭瑟和寂寞。


    小區外,空寂的道路上,偶爾有車子駛過,剎車或是油門聲帶了一長串刺耳的摩擦聲,夜深露重裏,馮洛靜靜地看著車來車往,看了一會,準備回車裏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馮洛用麽指和食指把手機從褲袋裏拈起來,然後放在耳邊,聽到電話裏的聲音,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


    電話那頭,那個在歲月中魄力絲毫未減的中年人低聲嗬斥道:“你笑什麽?”


    馮洛笑著說:“嗬嗬,不,伯父,我隻是覺得今夜特別容易使人懷舊,大家怕是此刻都沈浸在往日的回憶裏吧,我隻是笑連我也不能倖免。”


    那邊聲音稍晴,說:“蘇陌在哪裏?我等他一天了。”


    馮洛笑了一會,輕聲說:“您忘了,不久前我才跟他說過,莫水水有事找他,所以他才會在長時間的禁閉前和舊情人吃頓飯,聊聊天,這不,耽擱了。”


    那邊頓了一會,說:“他越來越不成樣子了。他回來後,我非得好好管管他不可,這次,多虧了你,若非你告訴我……”


    馮洛說:“可不是嗎,上次蘇陌就是您給關好的,這次還不得歸你──最好是關久些。”馮洛一邊這樣說,一邊換了隻手拿著手機,轉了半個身子,舒了舒筋骨,突然僵在那裏,身後不遠處,何授蒼白著臉,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看著他。


    馮洛愣了一會,然後側過臉去,微笑著對電話那頭說:“伯父,我先掛了,嗯,改日再聊,靜候佳音。”


    馮洛輕笑著掛了電話,何授轉身想走,被馮洛上前幾步扯住,馮洛微笑著,眼裏麵卻寒光暴漲,他低聲問道:“你剛才不是回去了嗎,還出來幹什麽?”


    何授低頭想躲,終究躲不過,蒼白著臉,小聲應了一句:“剛才在那邊都沒吃什麽……我還是想問問……看看你走了沒有,我去做點東西,你要不要上來一起──”


    馮洛突然半捂著臉,低低地笑了起來,從骨子裏開始笑,不可遏止的,他說:“你要我怎麽說你,你要我怎麽說你好──”他說:“哈哈,你這個人,你這個人。我本來都打算放過你了的,笨蛋,幹嘛做一些無可挽回的事情,嗯?蠢材!蠢材!!!”


    何授明白過來危險後,臉色慘白,渾身都在抖,拚命掙紮著,想朝小區的保安大喊,被馮洛準確無誤地打在頸項後,軟軟倒下,被馮洛半捂著嘴扯到車裏,馮洛鎖了車門,何授癱在副駕駛座上,馮洛那掌打得不重,他隻是暈眩了好一陣。


    何授渾身無力地倒在座位上,慘白著臉問:“為什麽?為什麽背叛蘇陌?”


    馮洛狀似無所謂地打著哈哈,眼裏的痛苦和掙紮卻暴露了他的內心,他笑著說:“為什麽?為什麽?這故事可海了去了,不如讓我來問你三個問題吧。”


    馮洛一邊開著車,一邊笑著問:“第一,你出車禍的時候,蘇陌不想你走,可我卻給了你遣散金……我為什麽,為了什麽理由想要你離開?”


    馮洛低笑著繼續說:“第二,身為馮氏企業的長子,為什麽我甘願在蘇家打工,屈居人下呢?為什麽?”


    馮洛笑著,車開得越來越快,“第三,蘇陌好好一個直的,你為什麽會在gay吧碰到他,他說他是為了朋友開了這店,店名還叫十年,那麽,他認識了十年的這個gay到底是誰呢?”


    他笑著,一直笑著,瘋狂地笑,歇斯底裏地笑。十年的等待敵不過別人半年的聚散離合。


    “最後,何授,不如你來告訴我,為什麽他會和你在一起呢?他和水水還能讓我衷心祝福,因為他不喜歡男的,我可以一直什麽都不說,安靜地做哥們兒做朋友我隻能無可奈何,可是,他現在喜歡男的了──他為什麽會喜歡你呢?你有哪點好呢?告訴我,你比水水好在哪裏,比我好在哪裏,告訴我,何授?”


    何授聽了他的話,像是一連串炸雷在耳邊響起,瞠目結舌地愣在那裏,好半天才說:“你……你……”


    第二十六章


    馮洛一邊低低地笑著,笑得身子在打在車窗上的光暈裏晃動個不停,一邊問:“怎麽,那麽驚訝?我演得很好對不對……整天都必須這樣可惡地笑著,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可我告訴你,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的,受到一點點委屈就哭個不停,感到一點點絕望就尋死覓活,別人還得裝著樣子努力活,還得像我這樣,拚命地笑著,打打罵罵裝得啥事都沒有,打落牙齒和血吞!何授,你懂什麽,你委屈些什麽?”


    馮洛從開始低緩地描述,到後麵高聲地嗬斥,麵目微微扭曲著,車速遠遠超過高速線行駛的速度,連闖兩個紅燈,馮洛才像突然清醒過來一般,漸漸地減慢速度,何授在一邊呆若木雞地愣了好久。何授聽著聽著,眼睛慢慢紅了,想哭,眨了眨眼睛,又不敢流出來,伸出手想去碰馮洛,可終究不敢。隻是小聲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從來沒覺得你是壞人。──我是說,現在還來得及,蘇陌應該還沒去,我們打個電話,叫他不要去找他爸爸──”


    馮洛聽了,咯咯地笑個不停,說:“奇了怪了,現在心裏高興不高興都習慣笑了──哈,你怎麽現在還這麽天真?你他媽就是找死──就是找死,我本來不想動你的,真的不想。你自己送上來的。”他笑著笑著,慢慢地笑不出來了,眼睛裏一片蕭瑟淒清,隻剩下肩膀還在劇烈顫抖著, “活膩味了,總得拉幾個人墊背不是?”


    何授隻是不住地搖頭,說:“我不說,我不會說的。自暴自棄是不管用的。真的,不要跟我一樣,一樣後悔……”


    馮洛低低罵道:“你比我好在什麽地方?”何授聽到他話鋒轉了,措不及防,僵在那裏,馮洛慢慢擠出一個笑容:“你不就比我傻了一點嗎?”


    相識已久,明明比莫水水早了四年,比何授早了十年,卻為何無份無緣?用盡百般嬉笑容顏,忍盡無數辛酸苦楚,萬般聰明隻用來計算怎樣緊隨才不惹人生厭,怎樣談笑才算光明磊落。


    馮洛低低笑著,甚至帶了一點溫柔:“我以為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傻了,十年,一天就全毀了,還得這樣笑。可你比我還傻──”


    也許從六年前開始,他就不該演了。從蘇陌領著莫水水去火鍋店裏,從油膩膩的花瓶裏拈起那朵塑料玫瑰放在女孩手心的時候,他就應該大笑著離席。不要再聽他們談笑風生,不必在酒吧裏大醉,更不需帶著報紙折成的船形帽,呆呆仰頭看蘇陌用紅色和黑色的油漆塗抹他的天花板。


    “一群蠢貨,一群瘋子。”馮洛仿佛自言自語的說:“莫水水瘋了,明明知道那人現在活得爛到不能再爛了,她還要把工作什麽的都辭了,把什麽都賣了,什麽都不要了的要去找戚慕商。蘇陌瘋了,那麽大一個擔子一個公司,繼承權明明都到手了,說不要就不要了,和一個不知道哪裏好的人玩什麽愛情。他們都瘋了,我馮洛怎能不瘋?”


    何授聽到這裏,先是一驚,然後不知不覺苦笑起來,他記起那個水晶般漂亮的女孩對著熊布偶的畫淚流滿麵的樣子。原來世界何其之小,忍受過的痛苦,付出的感情,原來都有得到昭雪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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