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回雪瞪了他一眼,順著樓梯爬了下去,小聲說:“走吧,吃飯吧。要記得你答應過每餐給我夾菜的。”沈頻真哈哈笑道:“你不是小孩子了。”施回雪恨恨道:“我是。”沈頻真撫掌大笑:“原來是個小鬼頭,卻不知道斷奶了沒有。”也躍下屋頂,領著他向惜春院走去,一路樹影婆娑,雲破月出,晚風送慡,夜曇爭開,說不盡的暢慡愜意。


    他們剛進惜春院,便見阮惜羽站在院中,獨立中霄,翠眉輕蹙,淡淡說了句:“都過去吃吧,菜都冷了。”兩人上前幾步,卻見阮惜羽佇立原地。沈頻真蹙眉道:“惜羽,你不吃嗎?”阮惜羽搖了搖頭,風致動人的清俊五官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清冷之色,他漠然道:“你們自在逍遙便是了,不必管我,我想吹會風。”


    沈頻真柔聲問他:“你等了很久嗎?”沈頻真見阮惜羽不搭理,渾不在意,上前執了他的手,嘆息道:“你的手好冷。”阮惜羽抽手而去,幾步回到桌前坐下。施回雪快走了幾步,站在沈頻真身後,欲言又止,最後嘆息一聲低下頭去。沈頻真恍若未覺的問:“你可是生我的氣了?”阮惜羽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臉上滿臉落寞:“這世界上人人都騙我,我原以為你不會。你說過心裏隻有我一個的。”


    “我怎麽會騙你……”沈頻真柔聲勸道:“你知道我的心意,這十多年,如這日月星辰,天下人有目共睹,又如這周道如砥,未曾有一刻變過。”阮惜羽愁顏笑,嗔道:“你總是有藉口。你……隻要你心中隻有我,你身邊再多鶯鶯燕燕,我也……也……”沈頻真麵容一喜,大步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施回雪臉色慘白,在他後麵緊跟幾步,想了想,終於止步不前,遠遠見他們在蓮葉遮天中共展席筵。那邊,琥珀色的酒液暗自飄香,阮惜羽為沈頻真斟滿了酒,含在嘴裏哺他,沈頻真將他摟在懷裏,俯身相就,在這月色中一時旖旎無邊。


    施回雪站了一會,轉身向院外走去。一個身著青衫,莫約十六七歲的僮兒攔住他,輕聲說:“施公子,我叫春衫,請隨我來,飯菜已備好了。”施回雪看了他一眼,見他眉目清秀,唇不點而朱,眉不描而黛,清秀間隱有靈氣,沈默了一會,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向院門。突然聽到後麵有人喝道:“站住!你去幹什麽?”施回雪足下一頓,臉上浮現一種近乎絕望的迷惘,語氣淡淡的說:“頻真,我去吃飯,你有事再來找我便是了,我不會走的。”


    那人哦了一聲,似乎放心了。隨之而來的是衣袍緩開,玉佩叮噹的解衣聲。施回雪為他們帶上院門,將一切yin聲浪語,春聲娥吟阻隔門內。


    ──隻要你每日幫我夾菜,我便很開心了。


    那個人說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施回雪失望至極的想。他騙自己說為回雪夾菜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卻不料如此艱難。艱辛似淚眼望穿,空餘淒切,苦難如雁渡寒潭,夢魂斷絕。


    第18章


    春衫在莊中地位並不算低。還真山莊中,莊主及阮公子之下,是總管王伯王思邈,總管之下便是有四童子之稱的春衫,夏紗,秋衣,冬襖。其餘的護院一律身著紅衣短打,男女奴僕身著亦大致相同。並不似這似童子衣著光鮮,隻是那後麵三位都是女孩兒,與其說他們是下人,實不如說他們是沈頻真苦心栽培的殺手。往日裏總接了沈頻真的密令在江湖中做內應暗哨,為了一個消息奔波終日,或是在千人之中取敵首級,難得在莊裏幾日的,往往隻留春衫一人在莊中留守。施回雪若是知道春衫那俊美稚嫩的容顏下的輝煌功績,就會明白此時春衫的態度,和莊裏其他的人相比,有些過於熱心了。


    用過餐,施回雪回房的時候,春衫已吩咐人幫他掃了一遍房舍,亦換了被褥。回雪喜潔,見房子裏從無處落足到一塵不染,平日裏在外人麵前總少些表情的清麗麵孔禁不住露出欣喜之色。“謝謝。”施回雪超他點了點頭:“你幫了我,你叫春衫,我記得了。”春衫笑了一下:“公子客氣了,如今施公子在莊中立足未穩,或有下人冷落的時候,告訴我一聲便是了。”春衫說著,歪了歪頭,仙童般俊美的麵孔上有一絲擔心:“施公子,不要太信別人,也許這莊中,莊主之下,隻有春衫是向著你的。”


    施回雪愕然了一下,但就算再如何不懂人情世故,還是老老實實的謝過了。他被沈頻真忽上忽下,忽鬆忽嚴的管教的一身傲氣漸漸消磨,不願也不敢對他人有什麽盛氣淩人之舉。


    離沈頻真“有事”的時間並沒有隔太久,三天後,天未破曉,更漏初靜。施回雪睡的很淺,幾乎剛感覺到手指在他唇上擦過的觸覺,眼睛就睜開了。“什麽人?”他左手捏決,右手擋掉那隻手。黑暗中對方沈默良久,然後沈頻真的聲音緩緩傳來。“是我,回雪。”他說:“你生我氣了嗎?”


    施回雪揉著腦袋翻身坐起,側身點亮床邊燈盞,在光線浮動間看到沈頻真沈默的臉孔。沈頻真見他不回答,蹙了一下眉,放說:“我道歉,你說過隻要我道歉,你就會原諒我的。”施回雪沒說什麽,隻是投身進他懷中,用那雙流光溢彩般璀璨而安靜的眼眸打量了他一會,碎玉般的聲音緩緩在空氣中流淌:“你不用道歉,我也沒在氣你。”沈頻真怔了一下,伸手慢慢撫摩起施回雪一頭長髮,感覺著自己肩窩上那個人柔和的氣息,良久方問:“為什麽。”


    “你很喜歡他吧。你原來總是不準我親你的,碰你一下你都會發很大的火。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你會允許我這樣抱著你……雖然你沒有幫我夾菜,沒有讓我住你的院子,心裏也隻有他一個人,還是總對我說謊,我送你的東西你從來也不帶……但是你沒有把我交出去,還讓我住你的莊子,有時還會說好聽的話哄我,我還有什麽不高興的?我跟你說過我怕痛的,你原來還會偶爾打我,現在不會打我了。”施回雪說著,輕輕呢喃了一聲:“我應該知足的。”


    沈頻真默然不語,隻是手臂上一點點的用力,試圖抱緊懷裏的施回雪,突然又雙手按著他的肩膀把他推離了一些,好方便看到他的臉。沈頻真低下頭仔細審視施回雪,手撫摩過他的臉頰,輕輕嘆道:“傻回雪,你這是什麽表情。”施回雪頓了一下,搖了搖頭,平靜和絕望如附骨之髓一般刻在臉上,嘴唇一直在輕微的顫抖,眼角沒有淚痕,但這幅快哭出來一樣的平靜更讓沈頻真心痛。他隻得再次道歉:“對不起,回雪。我那次真的想好好介紹你們認識的,可我一時忘了。你怪我也是應該的,你氣我恨我也是應該的。我答應你的事情都記得,隻是有時候做不到。我想過不管你的,可我做不到,我想過不理你的,可我還是做不到,我更想過好好照護你,愛護你像愛護我的眼睛一樣,可依然不能做到。我知道離開我對你更好,可我仍舊不希望你離開。”


    施回雪推開他,頓了一頓,說:“你真自私,可我還是希望你能這樣自私的對我。總好過……召之即來,揮之則去。春絲總跟我說:’人隻有對喜歡的東西才自私的。’頻真,你是真的有一點點喜歡我的,對嗎?”


    沈頻真柔聲道:“我想照顧你,愛護你,讓你纏著我,讓你稀奇古怪的念頭和想法令我為難,這份心情是騙不了人的,我確實開始喜歡你了。或許比你想像中的多,或許比我想像的還要多。”他說著,手指把玩著施回雪一縷長發,在指尖纏繞不休,青瀑縱橫,柔涼順貼之意在指間蔓延至心中,恍如心中月圓,花開滿機,好一陣清明太平。


    施回雪苦笑道:“可你最喜歡的並不是我。”沈頻真手中一緊,幾乎扯掉施回雪幾根頭髮,他蹙眉道:“那又如何?這不該是你抱怨的理由。即便是先來後到你也沒有和他爭寵的資格。”施回雪突然失控的大喊:“可是因為這樣。你對我的許諾從來沒有變成現實!隻要那個人皺皺眉頭,你就失魂落魄的連我的名字都忘了。我才不要你的喜歡像懸崖上的百合,雲彩中的閃電,每當我欣喜若狂的時候跑過去它總會傷的我體無完膚!”


    沈頻真勃然大怒道:“那又如何!情愛之事我能左右嗎?你什麽時候變得諸多要求!你當初想要的難道不是我的一丁點喜歡和憐憫,難道不是一桶熱水洗澡或者一件新衣服嗎?難道不是我幫你夾夾菜你就會滿足的嗎?那為什麽好不知足?”


    施回雪掩麵,澀聲說:“如果我喜歡的是別的人,哪怕他再苦再窮,也一定比你對我好。”沈頻真像別人踩到痛處一般,冷笑道:“荒謬!”他一邊冷笑,一邊在狹小的屋內來回踱步,側目打量著施回雪手指下無暇的麵孔,他突然狠狠道:“不錯,回雪,你確實很好看,隨便找個人大概都願意為你付出一切。可你信不信我會劃花你的麵孔,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看誰還願意要你,除了我誰還願意……”


    施回雪雙肩微微顫抖著,哽咽道:“我懂……”


    沈頻真愕然道:“什麽?”


    施回雪移開雙手,臉上銀色的淚痕縱橫,雙眸浩渺,滴淚成珠,施回雪嘴角苦澀的彎起一個弧度:“我也許就是喜歡你這點。你的喜歡跟我的長相沒有一點關係,別人都認為回雪最寶貴的東西,頻真你卻一點都看不上眼。你第一次見我就跟我說過:‘你我相交貴於交心,外貌如何,我如何會在意,你即便是無鹽再世,嫪母轉生,我也一樣憐你護你,絕不捨得讓他人傷你。’”施回雪說著,用左右手背狼狽的擦去淚痕,幾不成聲:“別人喜歡的是回雪的臉。我覺得你是不同的,你跟回雪見過的人都不一樣,你的喜歡比別人的貴重千倍,萬倍。即便我明明知道你那時候在逗我,騙我,我也……”


    沈頻真喉嚨裏再難發出一個字,隻覺得心中一陣盪氣迴腸,心掣神搖。澀然說了一句:“回雪……”施回雪突然再度哽咽道:“你喜歡我,我高興的不得了。我知道自己應該知足的,可沒法子,一想到你最喜歡的不是我,我就難過。我想要勸自己高興一點,可是做不到,我騙不了自己的,我的心好痛。”


    施回雪失聲而哭,纖長白皙的手狠狠的抓著被褥,淚水滴落在床褥上,蕭瑟如秋雨,綻放如夏花。他想起花記年站在院落中的身影,遺世出塵。故事中的女子問佛:“愛有錯嗎?喜歡一個人有錯嗎?我到底是去西天極樂,還是再入六道輪迴,抑或是墜入冥府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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