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被人愛慕總是一件快意暢懷的樂事,何況是被美人愛慕,一個曾經誓言要與他同歸於盡的美人,他還未使出什麽手段,那人便對他癡心相許,怎能不讓人誌得意滿?


    沈頻真想著輕笑幾聲,嘩的一聲打開摺扇,在胸前輕搖,下了幾欲腐朽的木質樓梯,進入驛站前堂,見堂中幾張八仙桌前坐滿清一色紅衣短打的大漢,他們見沈頻真下樓來,齊齊站起,雙手抱拳,低喊一聲:“莊主。”


    沈頻真輕搖摺扇,言笑可親的說:“都坐下吧,我吩咐的事情,進展如何?”那群大漢四顧後,為首的人恭敬答道:“都做好了。另外,阮公子已修書一封,說不日將到,來謝莊主為他報滅門之仇的恩德,已經為他騰出莊主隔壁的那間院落。”


    沈頻真想到那人的音容笑貌,言談越發溫柔了幾分:“他太客氣了,就算不談這幾年的交情,我們也算是竹馬青梅,誰惹了他,我便是為他翻過整個江湖,也未嚐不可。”說到這裏,沈頻真笑了一下,突然想到此時應該在房中安睡的施回雪,沈默一會,又開口囑咐道:“再多備一件空房,這次有人跟我一道回來。”


    第9章


    大漢連聲唱諾,並不敢多置一言,沈頻真說著摺扇向驛站大門一指,那群人便雙手抱拳倒行著向門外退去,及到得大門口,才轉身離去,動作統一的翻身上馬,在馬背上一夾馬腹,在馬臀上用力一鞭,眨眼間便在夜色中去的遠了,想來是馬蹄上裹了棉布,周邊寒鴉照棲,並禽仍眠,這樣四十多匹駿馬同時奔跑起來,竟是無聲無息。


    沈頻真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微一凝思,才緩緩轉身回房,此時施回雪儼然已睡熟了,沈頻真看著他用背卷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不由得好笑,猶豫了一會,還是十指微微使力,把那床被子拉開一個小口,他在這時聽得施回雪抱怨著罵了一句什麽,試圖重新把自己裹起來,他髮絲未幹,青絲一條一條的黏在身上,衣衫俱濕,露半個渾圓的肩膀,臉色帶著一些不正常的cháo紅,額頭開始有些發燙,隨著急促的喘息,鼻翼輕微的歙合。


    沈頻真愣了一會,手指在他光滑白皙的麵頰上劃過,嘆息道:“你還真是不讓人省心。”於是伸手進被中,把他濕透的衣服剝下來,扔在一邊,再重新把他裹進被中,隻露出一個頭,看著施回雪的眉頭緊緊蹙著,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川字,清冷豔麗的容顏顯得有些愁眉苦臉的,又伸指幫他把眉頭撫平了。沈頻真看了他一會,才輕聲嘆道:“你覺得跟我很熟嗎?居然傻到求我,指望我,我們才認識多少天,你覺得我對你好嗎?還是說……他們對你,很不好嗎?”


    他說著,在施回雪臉上輕拍兩下,道:“願好夢,回雪。”說著,轉身走到桌前,搬開椅子坐下,一手支頷,閉目小憩,忽而聞到耳邊一陣輕微的稀稀索索的輕響,隨即那床僅有的被子蓋到了自己身上,沈頻真心中一驚,知道剛才那些話被施回雪聽到了,多少有些惱羞成怒,卻隻能繼續閉目假眠,心中想施回雪此刻赤身裸體,房中露重風寒,不由有些擔心,於是微啟雙目,看到施回雪雙手抱膝坐在床上,肌膚在月色中微微反光,青絲在身上糾纏繾倦,十個柔軟的腳趾紅潤如桃花,那模樣天真的令人心痛。施回雪這樣坐了一會,又過去撿起那些濕了的外袍,披在身上,從窗戶間躍了出去。


    沈頻真心中愕然,他生性多疑,此時心海中更是掀起滔天巨浪,不敢怠慢,隨手將那床被子揮落在地,正準備放輕身法尾隨其後的時候,又聽到房門輕響,這一刻電光火石之間,瞻前顧後還來不及反應,右手已下意識的一個海中撈月把被子淩空挽起,按原樣蓋在身上繼續假寐,喘息未定,見房門已開,施回雪從門外進來,手中抱著一床被子,顯然是從隔壁客房中偷來的,沈頻真隨即心中無話可說,腦中來來回回隻有一個念頭:他們大概終其一生都無法了解彼此心中所想。


    沈頻真還這樣驚疑不定時,施回雪已經把被子放回床上,但他並沒有回去睡覺,而是走到沈頻真麵前,站了一會,臉離得很近,近的幾乎可以讓沈頻真感覺到他的呼吸。沈頻真睫毛微微跳動,顯然是對這樣不尷不尬的姿勢極為不滿,正準備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嘴唇上一陣柔軟,居然被施回雪偷吻了,本準備在他進一步放肆的時候推開他,但施回雪顯然不知道要如何進行下一步動作,嘴唇就那樣貼著,貼了很久,大概他自己也覺得無趣的緊了,似乎要放棄的時候,又伸舌頭在沈頻真唇上輕輕一舔。見沈頻真還是沒什麽反應,終於昏昏沈沈的準備走回去睡覺了,沈頻真在他轉身的時候,眼皮輕跳,終於在夜色緩緩睜開雙目,呼吸有些急促,語氣卻越發的輕佻:“回雪。”他開口說,打破寂靜:“你幹了些什麽,對我?”


    施回雪顯然是嚇了一跳,甚至在瞬間施展輕功,飛快的向窗外跳去,沈頻真站起來,扯著他的赤裸的足踝把他狠狠拽回來,用身體把他壓到牆壁上,一手按住他的雙手,一隻捏著他的下顎,臉微微靠近了問:“回答我啊,回雪,你今天……”他看著施回雪因恐懼而睜大的眼眸,捏著下顎的手緩慢的下滑,把施回雪的那件外袍扯到肩膀下,用手調情般撫摸著“今晚一直在勾引我,誰教你的?你覺得我對你太放縱了嗎?”


    施回雪的反應像隻受驚的小獸,嘴唇微張著,胸膛劇烈的起伏,烏黑的眼珠四下轉動,隨著雙手用力的掙紮,髮絲在他身上飛舞著,有一縷粘在唇邊,雙頰cháo紅,沈頻真微俯下身,在離施回雪嘴唇不過毫釐的地方,噴著熾熱的氣息,一字一字柔聲道:“不要做我沒有允許的事情,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回雪。”


    施回雪聽到這句,終於不再掙紮,整個人軟在沈頻真懷中,隻是脖子拚命向後仰起,貼著冰冷的牆壁,臉頰努力的側著,避開沈頻真灼熱而絕情的吐息,沈頻真手上力氣漸鬆,施回雪就漸漸順著牆壁滑下去,蹲在牆角,眼睛瞬間濕潤了,卻拚命眨著不讓它們流下來。沈頻真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會,伸手粗魯的把施回雪的衣服拉了回去,重新遮住了那一大塊露至鎖骨的無暇肌膚。施回雪兩隻手捂著臉,沈頻真看著他白皙而纖長的手指間不停滴落的水珠,終於動容,站直身子,良久,深吸了口氣,伸手停在施回雪的頭上,輕輕撫摸了一會,說:“你不要幹多餘的事情,幹好自己分內的事情。你聽話,別惹火我,那麽,我不會對你太兇的。”


    他見施回雪恍若未聞的繼續抽噎,兩個渾圓的肩膀微微顫抖著,慢慢彎下身去,把施回雪抱起來,遠離那冰冷如水的地麵,施回雪幾乎是立刻用兩隻手抱住沈頻真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肩膀上嗚咽。


    這夜,等到施回雪終於被他哄睡著時,窗外已晨光微露,天雞破曉,看著那片朦朧的晨色,沈頻真知道今日的行程必定被耽擱了,看著身旁施回雪淚痕殘留的無暇麵容,聽到窗外枝葉輕搖,傳來嗚咽悠遠的笛聲,蹙眉良久,才背對窗外說:“花兄好雅興。”


    花記年站在窗外那棵蒼天古樹的樹枝上,背靠樹幹,身影幾乎被參差的枝葉遮蔽,萬千綠葉簇擁一個銀白的身影,更襯的他飄逸如仙,放下橫在唇邊的銀笛,緊閉的雙目緩緩張開,淡淡一笑:“記年擔心沈莊主沈醉溫柔鄉中,不知記年到了,又恐冒入驚擾他的清夢,這才吹笛相邀。倒是記年才應說,沈莊主好手段。”


    沈頻真抿唇一笑,嘩的一聲展開摺扇,輕搖數下,方道:“何出此言?”


    花記年慢慢把臉轉過來,嘴邊笑意殘存:“打個棒兒給個棗,如此手段,叫他怎離的開你?隻叫人真搞不懂昨夜裏,到底是誰吃了虧,誰占了便宜。不過,依我看,沈莊主還不如那個冷月教護法,知道自己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沈頻真輕輕笑道:“因此頻真方道‘花兄好雅興’花兄在窗外半宿,就為了看頻真房中密事嗎?頻真自詡天資愚鈍,唯獨對自己想要的,日夜所思,所知甚深。不過,大業為重,頻真的私事,就不勞花兄操心了。”


    第10章


    花記年眼眸微抬起,看了一眼沈頻真,淡淡笑了笑,指尖銀笛在掌心轉了兩圈,才瀟灑的插入後腰腰帶,兩色纓絡在空中劃過一個完美的弧度,道:“看來沈莊主還要在此處羈旅幾日,江湖人最近拷問冷月教俘虜,問出一些有趣的事情,記年這段時日也查出不少消息,想必莊主也顧不上聽了,這便告辭。”他腳尖一點樹枝,就那樣穩穩向後平移出數丈之遠,沈頻真臉上還是那副親善真摯的笑容,腳下卻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嘴裏說:“花兄,請留步,頻真洗耳恭聽。”


    花記年足下一頓,身子就立在一根樹枝最幼柔的末端,那樹枝紋絲不動,像是它上麵不過落了一隻輕盈的蝴蝶罷了。花記年看沈頻真眨眼間落在他五步遠的地方,遂一笑:“如此,你附耳過來。”


    施回雪經過此事後,在沈頻真麵前突然沈默下來,若非必要,幾近一字不言,那日休整過後,沈頻真待他低燒退去,重新開始趕路。在馬上,施回雪冷著麵孔向前坐了半步,拽著馬鬃,盡是拚命要離沈頻真遠一些。沈頻真開頭隻是好氣,待到施回雪堅持的鬢角微汗,手指發白的時候,就多少覺得好笑了,裝作無事的模樣伸手扶住施回雪的腰,猛的用力把他攬在懷中,施回雪小聲的叫了一聲,然後在他懷中開始掙紮,柔順烏黑的長髮被風一吹,一縷縷打在沈頻真臉上,沈頻真朗聲輕笑,在他耳邊說:“幹嗎這麽小氣,回雪。即便你輕薄於我,我已經不生你的氣了。”


    施回雪眼角微濕的說:“你在神殿的時候也那樣對我來著,憑什麽我就不行。”沈頻真笑道:“哪裏能事事都求一個公平。”說著,右手放開韁繩,在馬臀上一拍,雙腿一夾,跨下駿馬嘶鳴一聲,四蹄交錯,如馭雲騰空般開始飛奔,施回雪驚叫一聲,驚恐的回看了一眼沈頻真,見他眉梢飛揚,俊目斜挑,嘴角笑意未去,袖袍兜風,翻滾不休,一頭髮絲被風吹上空中,施回雪看了一眼就驚慌的移開眼去,隻見眼前驛道連綿遠去,苗山古木虯結,晴嵐毒霧,五彩蠱蟲,迤邐驪歌,藤蔓纏繞,都隨著這策馬揚鞭,傲氣當歌漸漸在身後被拋遠,隨之而來的是大道康莊,群山疊嶂,蒼山如海,雲橫秦嶺。山巒起伏如潑墨滿牆,怪石奇峰如大斧劈春,比先前景致少幾分柔豔風情,多萬丈豪情氣魄。施回雪看的應接不暇,雙頰染滿興奮之色,情不自禁的拉住沈頻真握著馬韁的手,說:“這便是中原嗎?我從未見過這般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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