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才用傳音術問了第二遍:「會不會……唐突?」常洪嘉雙肩一顫,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無法從魏晴嵐身上挪開視線。


    穀主雖然一貫是鏡中貌、月下影,但從未像此時這樣,眼中藏有千言萬語,太多大喜大慟,無聲無息地壓了過來。那樣熱得燙人的視線、傷心人的眼波,隻看了兩眼,就像把七情味盡。即便後來斂去眸光,笑得雲淡風輕,被他注視過的地方依舊隱隱作痛。


    他問他會不會唐突。就算是唐突,也不舍地說。


    魏晴嵐發現自己沒有被推開,又是展顏一笑,恨不得露出十二分色相,牢牢綁住了這人。手有些發抖,幸好常洪嘉看不穿。片刻間的生死,蛛絲上的盟約,揉在燭芯裏越燃越短的緣,太冷的人世,太易涼的茶,太執著的人,幸好他看不穿。


    那妖怪一麵慶幸,一麵想著樓裏看來的風流,捏著襟口的手一點點用力,將常洪嘉前襟分開一條兩指寬的fèng,低頭笨拙地在露出的蒼白皮膚上輕輕一吻。再碰的時候,牙關就忍不住用了力氣,像生吞活剝似的咬住,咬住深深的痕跡。


    常洪嘉猛地抖了一下,想伸手推開,但手抬起多時,最後也不過是輕輕落下,慢慢抱住。臉上有一剎那表情竟是扭曲的,不知是太疼,還是別的緣由。


    魏晴嵐察覺到那人回抱的動作,臉上閃過一抹紅cháo,彷佛從冰雪玉雕一下子變成了活生生的人,這才把嘴上的力道一分分收回,換上輕得讓人戰慄的吻,和慢得令人心悸的試探。


    在常洪嘉反應過來之前,那妖怪已用盡了溫柔手段。綿密的視線編織成網,空下來的手四處點火,如同奏琴一般,輕攏慢撚,總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常洪嘉很快便禁受不住,氣喘籲籲,胸口大起大伏,連外袍何時被人解開的也忘了。他大病初癒,原本就有些貧瘠的胸膛毫無血色,每當從欲望中稍稍回神,便試圖把衣襟合攏。然而魏晴嵐並未放開這樣肋骨分明的身體,一手自鎖骨而下,一手握住了那呆子的手,輕輕從指尖吻起。


    常洪嘉再如何坐懷不亂,此時也徹底陷入了情慾之中,心跳太快、太重,已經到了痛苦不堪的地步,可身上還越來越熱,連慘白的胸口也跟著泛紅。


    魏晴嵐看著他種種變化,動作變得更輕,若有若無的輕吻從指尖移向手背,偶爾抬眸一笑,像是用上了一生的溫柔。


    可常洪嘉哪裏敢多看,身上到處是魏晴嵐種下的火種,他再一笑,又竄起一股足以燒幹血液的邪火。太過滾燙,便如同身在煉獄,加上魏晴嵐始終沒有再進一步,隻落下不痛不癢的輕撫,親近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一種極刑。


    常洪嘉大汗淋漓,咬著牙受了一陣,終於忍不住推搡起來:「穀主,夠了,明明……」明明沒有這個意思……魏晴嵐一愣,半天才猜出言下之意:「我隻是想讓你……不那麽難受,不是……拖延……」到底有多久……沒有辯解過了?這樣竭盡全力,擠出不成句的幾個字。


    他看常洪嘉半信半疑,急得俯下身用力抱緊了那人。常洪嘉原本還想掙脫,直到發現那人確實起了反應,怪物一般的尺寸抵在雙腿間,方驟然僵住,一張臉漸漸漲得通紅。


    魏晴嵐心急之下,好不容易變得順暢的動作,又開始笨拙起來。他把聲音壓得極低,用秘術反反覆覆地說:「我隻是太歡喜了。等了那麽久,不知道如何是好,隻想著讓你舒服一些……畢竟我們……兜兜轉轉,好不容易……」常洪嘉聽到這裏,有那麽一瞬間,心口竟是痛得無法喘氣,等反應過來,已經死死抱緊了這個人,一口咬在魏晴嵐肩膀上,牙關仍是發癢,眼前一片模糊,過了許久,才發現自己正嘶聲哭著,涕淚俱下。魏晴嵐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一動不敢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常洪嘉方笑出聲來,嘴角還帶著咬傷魏晴嵐留下的血跡,斷斷續續地說:「我對穀主……用情至深。」魏晴嵐一時心花怒放,哪還有什麽冰雪風姿、仙人氣度,隻知道笑,又怕常洪嘉笑話,隻好用手背擋了擋。


    常洪嘉頭垂得極低,錯過了那妖怪麵上的喜色,笑聲裏攙著哽咽之聲,聽上去說不出的慘澹:「和穀主相識二十三年,一年比一年陷得深,真的收不住了……」這妖怪何曾聽過常洪嘉說這樣露骨的情話,滿心期盼著永遠停在這一刻,把同一句話翻來倒去地聽,可架子端得太久,即便狂喜到了極致,也不過是微微笑著,臉上發燙。


    正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常洪嘉卻伸出手,把他一點點從身上推開。「但是,不能……誤了穀主……」魏晴嵐一陣恍惚,隻覺得離開那人,身上熱度漸去,連方才動聽到不行的話,也不敢確信是不是真的聽到過。人不住地回想自己哪裏做的不夠,翻來覆去地想,就這樣過了一頓飯的工夫,才滿臉怔忪地看向常洪嘉,用傳音之術輕聲問:「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常洪嘉聽到這,用力搖搖頭,一麵露出疲憊不堪的笑容,一麵慢慢坐起來:「穀主很好。是我自己用情太深,所以想,成就穀主……真正的姻緣。我不是那和尚……對嗎?」他像是累極了,甚至不叫大師,而叫和尚……魏晴嵐臉色一變,正要分辯什麽,卻看見常洪嘉慘笑著抬起頭來:「穀主身在局中,自然沒有局外人看得明白。其實穀主心裏早就明白,我不是那和尚。要不然,穀主為什麽至今不肯破閉口禪……」那妖怪聽了這話,滿臉愕然,似乎剛察覺到自己仍在禁語,愣了片刻便溫文一笑,用秘術說:「原來是因為這個,我真是糊塗了。」常洪嘉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作答,心跳如鼓,惶惶然等著他下一句話。


    魏晴嵐看見常洪嘉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胸口微微一暖,用傳音秘術笑道:「有你在,就不用禁語了。我真糊塗。」那妖怪說著,清了清嗓子,果真將嘴張開一線,牙關慢慢放鬆,鼻翼間一吸一呼,彷佛下一刻就能開口,可過了好一會兒,嘴唇仍微微發顫,舌尖還僵直不動,一遍又一遍,試了許多次,居然擠不出一點聲音。


    魏晴嵐自己也怔住了,心中突然慌得厲害,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隻猜出大事不妙。一時之間,想的都是如何瞞過常洪嘉,隻好拚命地攥緊雙拳,裝出若無其事,一遍遍用秘術笑說:「我這就開口。」然而不知為何,越是想說話,胸口越有一口濁氣,喉嚨嘶嘶作響,一個字也擠不出。


    常洪嘉看他反應,便知道又是一場笑話,忍不住高聲打斷:「穀主,我明白的!」魏晴嵐急得眉頭緊鎖,更用力地張了張嘴,喉結滑動,頸項甚至有了青筋,為了心無旁騖,連眼睛都閉起來,臉上盡是痛苦之色。可還是說不出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常洪嘉看見那妖怪難受,心裏也不好過,適才頂撞了那句話,五髒六腑都猶如刀割,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悶聲悶氣地勸道:「我明白的。穀主修了這麽久的閉口禪,要是現在說話,豈不是前功盡棄。」魏晴嵐忍不住伸出手去,扣緊了常洪嘉冰涼的手指,那雙總淨如琉璃的墨綠妖瞳在這一刻倒像是滾燙的燭火,焦急從眼眸深處一點點溢了出來。那樣飽含情感的一雙眼睛,幾乎讓人認不出這是魏晴嵐。


    這樣不停地張開、合攏雙唇,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簡直像中了邪術。哪怕他身懷數千年道行,法術通天,也猜不出原因。難道真有怯意,真有心結未解?


    常洪嘉長吸了一口氣,勉強笑了一下:「要真是轉世,穀主早該開口了。」魏晴嵐試了又試,終於放棄似的換回秘術:「你們……是同一個人。」常洪嘉仍強笑著:「雖然有幾分相像,可不像的地方更多,似是而非,連穀主自己也有過懷疑的念頭。」魏晴嵐禁不住用傳音秘術怒喝起來:「你們當真是一個人!他……我會認錯嗎?」常洪嘉一陣巨慟,麵上還要佯裝無事,幾不可聞地笑著:「穀主總共才見過幾個人,認識幾個人?」魏晴嵐接不上話來,滿臉慍怒,威壓之下,竟把落花枯枝吹得向遠處捲去。


    常洪嘉彷佛沒有看到那妖怪的怒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走出穀外,到處都是人,都有相似的地方,是穀主見的人太少……讓我撿了便宜。」魏晴嵐看著常洪嘉邊說邊笑,不知為何,怒意漸漸褪去,變成更深的痛苦之色,用秘術直道:「我不會認錯的。常洪嘉,怎麽連你,也不信我。」過了這麽長時間,「常洪嘉」三字依舊是這呆子的死穴。每聽人叫一回,都要恍惚許久。


    他拚命擠出笑容,慢慢把頭抬起,直視著魏晴嵐,柔聲道:「那穀主開口啊,隻要穀主敢破閉口禪……」他說到這裏,見魏晴嵐又想嚐試說話,心中巨痛,還沒回過神,嘴巴已經自己喊了起來:「穀主,我不是在逼你,隻是想讓你明白!你有你真正要找的人,該讓常洪嘉從前世今生上解脫了!」他言於此,發現魏晴嵐臉上不見血色,忍了又忍,手指還是一點點扣緊了魏晴嵐的手指,小聲重複著:「不是在逼你。就算不是,也不會走。我求不得、心有不甘,不捨得就這麽走了……」魏晴嵐這才有了些反應,怔怔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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