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在祁長留複雜的目光裏緩緩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回答,祁長留瞳孔一震,險些把手腕上的相思子手串扯斷。


    “師父,你怎麽了?”


    看出祁長留不加掩飾的慌亂,墨白關切地問道。


    祁長留擺了擺手,他心中不好的猜測越來越濃鬱,心中不好的猜想已經在逐漸成為現實,滿口的苦澀讓他說不出話來。


    “師父!”墨柒輕呼一聲,連忙又倒了杯茶遞給祁長留。


    祁長留接過,猛地一飲而下,這才覺得那股又苦又澀的感覺淡了些。


    “我沒事”,他放下茶杯,看向墨白的目光裏帶著不易覺察的哀求,“小白,會不會是……弄錯了?”


    小心翼翼的問詢裏隱藏著多少破碎的希冀,祁長留自己也說不清楚。


    但是一想到那個令他渾身發冷的結果,他就覺得難以忍受。


    墨白有些不忍心再繼續說下去。


    未已何等玲瓏的心思,馬上體貼地接過話頭:


    “師叔,阿白分析的很有道理。這些讖緯之學的記錄,不是尋常人家能有的——甚至連還算富裕的鄉紳之家,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見到這種東西。”


    他目光如炬,墨白剛剛一通分析令他豁然開朗,這會兒隻覺得以往遮住眼睛的浮雲早已離自己遠去。


    “尤其是這最後所記載的古怪陣法”,未已骨節分明的手指指著卷宗末頁上那張看起來就令人渾身不適的扭曲圖案,“據尊上所言,這個邪惡的陣法一旦開啟,最終將會造成毀天滅地的後果——不僅幽冥忘川界將被徹底顛覆,連整個山烏大陸也會乾坤倒轉。它既然具有這樣可怕的威力,那麽把它實行出來的人必定不會隻是一個小小的太守。”


    “背後之人所圖甚大。這世間權力欲望最集中也最頂尖的地方,隻有皇室。”


    “珹國皇室早已被滅,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沂國皇室了。”


    隨著未已的分析越來越深入透徹,祁長留眼中微渺的希望也開始逐漸瓦解、破碎,直到最後,徹底湮滅。


    “那難道在背後策劃這一切的,是沂國國君蕭景逸?”


    出乎幾人的意料,他居然開口了,雖然嗓音意外地嘶啞粗糲,還帶著濃濃的質疑。


    “不”,令祁長留意外的是,墨白居然果斷搖頭否定了。


    未已也斬釘截鐵地道:“這個人可能是沂國皇室的任何一個人,卻絕對不可能是他。”


    一直默默聽著他們分析的墨柒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這個陣法如此邪惡恐怖,所造成的後果又是巨大的——顛倒乾坤,逆轉陰陽,有這種想法的,肯定不會是蕭景逸——畢竟他已經是整個山烏大陸上唯一的王了。那麽,就一定是他身邊的人——甚至可能是距離他很近的人。”


    “這個人看到了蕭景逸的地位所帶來的好處,於是動了歪心思,妄圖搶奪過來,取而代之。”


    “甚至,很有可能這個可怕的陣法隻是這個人所做的準備之一——這個男人或者這個女人,很可能已經嚐試了各種方法,隻可惜都沒有成功,便隻好把主意打到這些歪門邪道上來。”


    【啪——啪——啪】清脆的巴掌聲傳來,墨柒從自己的猜測中回過神來,抬頭看去,卻原來是未已正在鼓掌。


    “條理清晰、有理有據,我們小柒真是冰雪聰明。”


    未已一邊鼓掌,一邊揚聲讚歎。


    墨白看向墨柒的目光也滿是讚賞和欣慰,“小柒,你說得很好。”


    “看,連大哥都誇你說得對呢。”未已笑著打趣道。


    墨柒臉頰微紅,“我不過是順著兩位哥哥的分析往下繼續走罷了,沒什麽值得誇讚的。”


    “哎,過度的謙虛可就不是謙遜,是自負了。”未已伸手輕輕彈了一下墨柒的額頭。


    聽了墨柒的話,祁長留的臉色好多了。


    “如此說來,這沂國國君蕭景逸,他屁股下麵的位置恐怕也坐不安穩。”


    心中的隱患被拔除,祁長留也有心思參與討論了,說完這一句,想了想,又繼續道:“聽說他很器重一個叫裘立的江湖術士,還將他封為沂國國師,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就是那個妄圖奪取蕭景逸位置的人。”


    “師父說的極是”,墨柒中肯地評價道:“蕭景逸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這個裘立自然不能排除在外。而且他頗受蕭景逸恩寵,經常陪同在蕭景逸身邊,眼紅至高的權勢所帶來的利益,也很有可能。”


    墨白點頭,“還有一點,這裘立既然是江湖術士,又能憑借自身本領讓蕭景逸封他為國師,自然對讖緯之學了解頗多。這‘童魈血骨幽冥陣’是被他搜羅出來戕害人的可能性極大。”


    “逆轉乾坤,攪得整個沂國天翻地覆、不得安寧,他好渾水摸魚、從中獲利——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個所謂的‘國師’裘立的嫌疑是最大的。”未已做了總結,“那麽,我們就有必要進楓玉都一趟了。”


    “嗯。”


    眾人一致點頭同意。


    “隻是現在”,未已環視一圈,沉著道:“既然已經到了這裏,我們還是要先解決這裏的事情。”


    “對”,墨柒幹脆利落地點頭,“即使不能徹底摧毀這裏,能夠多救出幾個孩子也是好的。”


    “放心”,墨白拍了拍墨柒的肩膀,言簡意賅,“這個地方,遲早會消失。”


    墨柒眼神堅定,“嗯,我相信。”


    *


    烏惜文被身體裏撕裂般的疼痛驚醒,掙紮著找回了些許零星的意識的時候,模模糊糊地好像聽到了一群人在自己身邊說話,吵吵鬧鬧的,讓本就渾身難受的他煩躁的不行。


    他很想睜開眼睛大聲嗬斥那些吵嚷的人,但是他的身體實在太痛。被沒日沒夜地浸泡在這些可怕的液體裏,他的身體早已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不過幸好,想到那個傻子,他終於能略略安下心。


    還好他逃出去了。也不枉費自己替他作掩護。


    但是這些人,究竟是什麽人?怎麽這般吵鬧喧嚷,他被關在這裏,一向清淨,怎會突然有這樣大的擾亂?


    懷著這樣的意識,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艱難地撕開眼皮時,整個地下室裏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屠宰場。


    地上,滿是“牲畜”的屍體。


    不過,不是動物的屍體,而是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人——不,現在已經是一具具沒有絲毫知覺的屍體了。


    猩紅的血液沾滿地麵,偌大的空間裏再沒有一個活人——除了半死不活的烏惜文。


    這些人不知已經死去了多久,烏惜文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所在的血池邊緣,已經有了一灘又一灘的已經幹涸的暗紅色血漬痕跡。


    整個地下室的空氣裏,都彌漫著血液的腥鹹氣息。


    宛如煉獄。


    烏惜文很想走到池子邊看一看,但是他渾身的經脈盡碎,雙手手腕上和兩隻腳腕上都被嬰兒拳頭粗的鎖鏈穿透,將他整個人牢牢地捆鎖在了偌大的血池中心。別說走到池子邊緣,就是稍微抬一抬腳,對他而言都是穿透骨髓的痛苦。


    ——不,甚至,他的雙腳可能早已經廢了。


    烏惜文暗暗苦笑。


    身體上劇烈的疼痛早已過去,現在浸泡在這滿是髒汙血液的血池裏,渾身上下的傷口都早已腐爛發癢,那是更綿長、更磨人的疼痛。


    ——沒錯,早在烏惜文被震碎全部筋脈、像個垃圾一樣被扔進池子裏穿透手骨腳骨的時候,他就認出來了。


    這滿滿一池子,全是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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