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父親風梟死後,他已有許久不曾開心過了。


    如今,這個小小的東西,卻輕易牽動了他的心緒,在他如死水般的幽冷心湖裏蕩起一層淺淺的漣漪。


    所以,他放任她大吵大鬧,放任她把漫無目的地尋找,然後一點點絕望。


    閃亮的眸子一點點變得暗沉死寂,一直死死憋住的眼淚也失了防線,劈裏啪啦地落下來。小小的秋露凝無力的跌坐在地上,滿臉都是淚水,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無聲地落淚更讓人揪心,分明隻是一個小小的團子,身邊的空氣卻好像都變得悲傷起來,無端的令人傷心。


    她哭得雙眼紅腫,稚嫩的麵容隱隱可見日後的絕色姿容,如一顆含苞待放的九裏香花蕾,被無情的冷風冷雨打濕了嬌嫩的花瓣,無助地蜷縮在枝頭,顫顫巍巍。


    九歲的風玥終於舍得邁步上前,從袖子裏拿出那枚瑩潤剔透的並蒂蓮花翡翠玉鐲,在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女孩兒麵前晃了晃。


    小露凝淚眼朦朧,視野裏突然闖進一抹翠綠。她慌忙伸手去抓,那分明是哥哥塞給她讓她務必妥善保管的玉鐲!


    翡翠玉鐲在她眼前一晃而過,又回到了風玥手裏。


    小露凝撲了個空,風玥自然不會讓她如此輕易的拿到玉鐲。


    她撲到風玥身前,伸出小手拽著他的衣擺,昂起小腦袋一臉憤怒地道:“還給我!”


    九歲的風玥惡劣地拿著那枚玉鐲在她眼前又晃了晃,看著她極力跳起來伸手去抓又抓不到的模樣,愉悅地低笑起來:“想要嗎?”


    “還給我!那是我的東西!”小露凝瞪大眼睛,踮起腳尖極力伸長胳膊去抓,卻始終無法碰到鐲子。風玥仗著身高優勢完美的躲過了她的抓撓。


    剛剛哭了一場的小露凝此刻雙眸含火,憤怒燃燒了她的理智,方才哭得煞白的小臉此刻氣得通紅,緊緊握著小拳頭憤怒地看著眼前這個與哥哥差不多大的少年,悲憤道:


    “還給我!那是娘親留給我的!唯一的,娘親留的,唯一一件東西……”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又漸漸哽咽,眼淚控製不住地大朵大朵砸下來,發出如小獸喪母般的悲鳴。


    少年風玥愣住了。


    在他過往九年的生涯裏,第一次感到無措。


    如果他早知道這個翡翠玉鐲是這個小團子的母親留下的唯一一件遺物,他一定……


    不,他還會這麽做。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啊。


    浮動的心緒被重新壓下、埋於心底,剛剛轉瞬間流淌出來的脆弱仿若曇花一現,又好像從不曾存在過。


    風玥右手捏著那枚玉鐲,微微俯身湊近正在哭泣的小露凝,清朗的嗓音變得喑啞低柔,帶著蠱惑般,徐徐吹入她的耳蝸:


    “想要嗎?聽我的話,我就考慮給你。”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從生下來起,骨子裏就流淌著惡劣。隻要別人不幸福,他就能稍稍感到一絲扭曲的快意,空洞冰冷的心,才能有一絲絲亮色。他才能感到,自己還活著。


    若不是複仇的意念支撐著他,他不知道自己還活著有什麽意義。


    不過眼下,遇到了她。以後的日子說不定會有所改變呢……


    風玥似笑非笑地看著小露凝。她已經成功被自己喚回神誌,現在正惡狠狠地瞪著他,雙目如噴火般,亮的驚人。


    小小的秋露凝恨極了眼前這個少年。分明與自己的哥哥差不多大,性子卻完全是天壤之別。他怎麽能如此惡劣,如此無恥!那分明是自己的東西,如今被他奪走拿來威脅自己,他還要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拿出一副施舍給她的樣子說:“隻要你聽話,我就把這個東西賞給你”。這世間,恐怕再難有比他還壞的人了!


    小露凝一點兒也不想答應他,可是她受製於人,無力抵抗,隻好咬牙答應下來。


    從此,她被迫成為璧樰樓年齡最小的成員。


    其他同袍都有自己的專屬身份,隸屬於“風”“花”“雪”“月”四大閣的任何一個部門。隻有她,“有幸”得到了風玥的“特殊照顧”,所有東西她都要學,天天往返於四閣,每日隻有兩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她不知道風玥到底為什麽這麽做,也無意於去思考他為什麽單單對自己區別對待。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每日神經緊繃,為了完成各項任務揮汗流血,隻為了重新拿回母親的遺物。


    終於,在她十一歲那年,風玥再次出現在她眼前,拿著她數年來心心念念的並蒂蓮花翡翠玉鐲,對她說:


    “此物我已保管數年,如今是時候贈予你。”


    她還來不及驚訝他怎麽突然這麽好說話了,便聽眼前出落得越發俊俏挺拔的少年以溫和輕柔的嗓音繼續道:


    “不過以你的聰明,你該知道,禮物是有價格的。”


    他邊說邊拉過她的手,將鐲子緩緩地戴在她伶仃皓白的手腕上,輕輕摩挲幾許,眉眼溫柔的看著她,像是在無言地鼓勵她說些什麽。


    於是她不得不開口:“多謝公子。敢問公子要我付什麽酬勞?”


    果然,少年時的秋露凝忍不住在心中暗道,來了。他還是他,即使長大了,也難改惡劣本色,隻是現在,似乎更會偽裝了。


    她知道自己在他手上從來討不到便宜,倒不如開門見山,一次性問清楚。她討厭猜來猜去、迂回曲折,更不會像他這般耍手段玩陰謀。六年過去,這個與哥哥差不多大的少年變得越來越難捉摸了。


    學會偽裝的他,比六年前的他更讓人討厭。


    風玥很滿意她的識時務,嘴角那仿佛雕刻上去的笑容加深了弧度,才顯得不那麽虛假。他仍然握著她的手,笑著道:“你非常出色,曆年的記錄我都看過了,你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秋露凝很反感他的膩膩歪歪,她還是喜歡有話直說。試了試沒抽出被風玥握著的手腕,隻好作罷。抬頭看著他,勉強穩住自己的耐心,道:


    “公子請有話直說。”


    風玥的桃花眼眯了眯,握住秋露凝的手加大了力道,唇邊的笑意淡了幾分,徐徐道:


    “希望你換個地方,仍然能保持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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