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嚴家,嚴齊氣的在廳中走來走去,也不顧自己胳膊上未愈的傷勢,拿起茶盞便砸了出去。他氣不為別的,隻因一連幾日,送去禦史府的請帖都被退了回來,就連嚴掌門的帖子都不曾接,這巴掌生生打在他們的臉上。


    “不識抬舉!不過是個五品官,就敢如此,他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將來若真的得了勢,可還了得。”


    洛清芷見他氣的血氣上湧,滿臉通紅,起身拉著他坐下,嚴齊氣的坐不住,輕輕掙脫,洛清芷安撫道:“再一再二不再三,既然他不肯接,那就換個法子。“


    “你有主意了?”


    “先禮後兵。”


    宮遠徵深知洛清芷的脾氣,也知她的行事風格,隻是王城比不得舊塵山穀,有他在,洛清芷可以為所欲為,也比不得京都,出了事,有洛清楓去善後,“做什麽不要緊,記得別給完顏璟惹麻煩。”


    “我有分寸。”


    嚴齊:“想做什麽,說來聽聽。”


    洛清芷一笑,沒有回答,隻問道:“今日是什麽日子?”


    嚴齊不解:“今天?”後又想了想,回答道:“十五啊。”


    “十五。”洛清芷自語道:“我出去逛逛。”


    說著便要走,嚴齊一把把人拉回來:“說正事呢,怎麽就走了。”


    “今日十五,有集會,我去瞧瞧。”


    “啊?”


    “哦,對了,我記得玄影拿來一壇仙人愁,在哪?”


    “庫房,怎麽了?”


    “把它找出來,我要帶著。”


    嚴齊忽然明白:“你不會是要去找袁先生吧?”


    洛清芷拍了拍他:“你在家吧,我和徵公子去。”


    宮遠徵:“袁先生是誰?”


    嚴齊解釋道:“城西的算卦先生,不過偶然間相識,此人卦象極準,最喜歡的就是醉仙坊的仙人愁。”


    “算卦先生?”宮遠徵疑惑的回頭望向洛清芷,他總覺得看不透她。


    “反正也沒有什麽好辦法,與其在這生氣,不如出去走走。”


    嚴齊:“我讓人跟著你。”


    “不用,逛完我們就回客棧了,你好好歇著。”


    嚴齊原本緩和的臉色,再次因她的話晴轉多雲:“家裏有的是地方,又不是沒住過,我就不明白你為何這次非要去住那客棧,我勸過你多少次,你一句話都不肯聽。還有,我是受了傷,但還不至於連路都走不了,你不用處處躲著我,你要是有什麽話不如說出來,總好過去猜,讓人難受。”


    嚴齊不悅的臉色,讓原本嬉笑的洛清芷也收起神色,從進了王城,她就讓人打點好一切,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可沒成想,她的好意卻被誤會,也算不得誤會,隻能說他們從前太過親密,如今有一點不同,便顯出生分來。


    “我沒躲著你,也沒別的意思...”


    “那你這是幹什麽?”


    洛清芷沉默片刻:“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 我不想給你添麻煩,我們如今都長大了,我再住在府裏,會有閑話...”


    話音未落,另一隻茶盞被摔得粉碎,洛清芷一驚,嚴齊帶著怒火望著她。


    宮遠徵見勢不好,想要勸架,卻被嚴齊吼了回去:“你閉嘴!”


    洛清芷拉開無辜的宮遠徵的,往前一步:“我說錯了話,我給你賠罪,但徵公子是無辜的,別把火氣撒在他頭上。”洛清芷望著他,微微一頓:“你消消氣,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賠罪”這兩個字,嚴齊甚少聽洛清芷說,尤其是對自己。從前他們更多的是白天吵翻天,晚上好成團,不管誰生氣,不過是哄一哄就好,賠罪,還從未有過。


    “隨你吧。”嚴齊氣的抬腳就走,洛清芷不明所以,宮遠徵隻能搖頭,離開舊塵山穀之後,他見的新鮮事可真是不少。


    “又怎麽了,兩個人跟烏眼雞一樣,吵架了?”紀伯母正帶著人來,手上還端著剛做好的燕窩紅棗粥。進門時她便 聽到嚴齊的一些話,又見兩人臉色不好,便猜到他們許是鬧了不開心出來。


    “伯母。”


    “娘。”


    “都多大的人,還整日裏吵吵鬧鬧的,還有你,是不是又欺負芷丫頭了?”


    “我沒有。”


    “沒有,我這建盞怎麽無緣無故的摔在地上,是它自己長腿了不成?”


    “娘!”


    “芷丫頭別跟他一般見識,他若惹了你生氣,隻管跟我說,我替你收拾他。”


    “不是他惹我,是我惹了他。”


    “為著不在家裏住的事?”紀夫人心裏跟明鏡一樣,自己的兒子她比誰都清楚了解,這幾天他時不時拉起一張死人臉,不用問都知道為的什麽。


    兩人一時沉默,紀夫人說的對也不對,嚴齊在乎的是兩人之前感情,洛清芷在乎的是不想自己再給他們添不必要的麻煩。


    “不住就不住,白日裏來府裏也是一樣的。你少說幾句聽見沒有。”紀夫人推著嚴齊,勸他低頭,“都別在這僵著了,我讓廚房燉了燕窩粥,你們吃了再去忙,徵公子,快來嚐嚐。”紀夫人使了個眼色,宮遠徵心領神會的上前拉著洛清芷坐下,嚴齊站在一旁氣呼呼的,紀夫人見他不為所動,無奈拉起他的胳膊將人按下:“從小兩人就吵,長大還吵,要說吵散了也就罷了,可到今日,我看你們誰都舍不下誰,可見這吵架除了氣壞自己,是沒什麽用的。”


    下人盛了燕窩放在嚴齊麵前,他伸手推了推:“趕緊吃,吃完再去找袁先生。”


    宮遠徵無奈低頭一笑,看了看洛清芷,碰了碰她的胳膊,希望她給點反應。


    嚴齊的先低頭,讓她有些尷尬:“你也多吃點。”兩人抬眼間,不覺會心一笑,宮遠徵無奈搖頭,淺嚐了一口手裏的燕窩粥。


    街上人頭攢動,你來我往間可看出這盛世繁華的景象。猶如當初完顏璟初到洛家教授洛清芷和洛清檸時所說:“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此乃天下人共願之。”


    洛清芷和宮遠徵並肩走著,行人在身邊穿梭,宮遠徵默默拉起她的手:“今日嚴齊說的話,聽進心裏去了?”


    洛清芷低聲:“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無所謂對與錯,不過是立場不同而已。”


    “我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哪怕隻是吃穿住行這種小事。”


    “還在自責?”


    “以前嚴齊什麽樣子你也知道,現在你也看到了,雖說是無鋒傷的他,可終歸這事因我而起,我......”


    “可自從我們來了王城,大家都對這件事避而不談,我想他們就是怕你自責,你若是一直這樣放在心裏,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一番好意?”


    “我知道,但他們越不說,我心裏越是難過......”


    “親人之間本就是相互虧欠的,你越是難過,就越是在意,越是在意就會變得和今天一樣,倒不如放鬆些,說定會有意外得到收獲。”


    洛清芷望向他,忽地一笑:“也許吧。”


    兩人沉默的走著,宮遠徵見她心情不錯,開口道:“我哥,快要到王城了。”


    宮尚角的到來預示著兩人即將分離,以前他們總說來日方長,可如今宮遠徵更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洛清芷聽著他的話,心裏一頓,她明白,宮尚角來了,他也就要走了。從相逢到今日,她想過無數種兩人分別的畫麵,不管是哪種,她都不喜歡,可世間事,不是你不喜歡,它就不會發生。


    “今日不愁明日事,吃飽再說。”洛清芷指著不遠處湯餅攤,便要走過去,宮遠徵一愣,忙拉住她:“剛吃了粥,怎麽又要吃?”


    “我沒吃飽呀。”


    “沒吃飽也不能吃了,先辦正事。”說罷,拉著洛清芷就走,“哎,不是...湯餅。”洛清芷一邊戀戀不舍,一邊被拉著往前走去。非是宮遠徵不想讓她吃,而是她吃的東西多到嚇人,暴飲暴食,絕非好事。


    城西的卦攤前,一人背靠大樹,支起招牌,問事卜卦之人,來往不絕,洛清芷見他正忙,拉著宮遠徵悄悄靠近,等到攤前的人走了,洛清芷才偷偷摸摸的上前,捂住算卦先生的眼睛。


    “誰呀,這麽討厭。”


    “先生卜卦之術出神入化,不如算算我是誰?”


    袁先生一聽聲音便知是誰,胸有成竹的說道:“這還用算嗎?除了京都洛家的二小姐,誰能這麽有閑心,跟我老頭子打鬧。”


    洛清芷笑著鬆開手,來到袁先生麵前坐下:“真沒意思。”


    袁先生拿起手裏都得折扇,輕輕敲了敲她的頭:“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套把戲。怎麽就你自己,璟公子和嚴公子呢?”


    “璟有事,晚些會來。嚴齊在家,沒跟來。”


    “下回記得叫上他,我許久沒見到他了。”接著看到宮遠徵站在洛清芷身旁,袁先生仔細端詳了一番,似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好一位公子啊,芷姑娘,這位公子的麵相可不比璟公子差。”


    “是嗎?”洛清芷抬頭看了看他:“我怎麽看不出來?”


    “你若是都能看出來,那我豈不是要餓死了。”


    “袁,先,生!”


    “好好好,我不說了。這位公子怎麽稱呼?”


    宮遠徵:“在下,宮遠徵。”


    “老朽,袁不為。”


    “袁先生好。”


    “徵公子有禮。”


    洛清芷:“袁先生,今日生意如何?”


    “今日集會,賺的還行。”袁先生雖有了年紀,但卻如頑童一般,對洛清芷等人更是像朋友一般相處。


    洛清芷認同的點了點頭,袁先生見她沒有說話,可那小表情一看就是有事,她可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來找我,有事?”


    “沒什麽,剛來王城,惦記先生您,來看看。”


    “這話我愛聽,今日生意好,我給你買糖瓜吃。”


    “我都多大了,還吃糖瓜。”


    “不吃糖瓜,那就說說吧,除了來看我,還有什麽事?”


    洛清芷心虛一笑:“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問問先生,可知道陸禦史的公子?”


    “你說陸思衡?”


    “您知道?”


    ”他也是王城裏有名的人物了,找他做什麽?”


    “有些小事,求他幫忙。”


    袁先生有些不解:“你求他?就那個紈絝子弟,除了賭錢喝花酒還能幹什麽?”


    “人不可貌相。”


    “那你直接讓璟公子或者嚴公子找他就是了,何必兜圈子。”


    “請過了,帖子遞了好幾次,人家理都不理。”洛清芷語氣裏帶著無奈


    “那他挺有本事。”袁先生調侃道。


    洛清芷:“袁先生,您就別誇他了,幫我想想辦法?”


    袁先生拈須,故作不好說話的樣子,洛清芷見他神色,心領神會,微微揮手,招呼玄影上前。


    玄影忙將手裏的仙人愁遞上去,案桌上,酒壇輕輕放下,袁先生低頭望了一眼:“可是仙人愁?”


    洛清芷挑眉:“別的,我也不敢放到您麵前啊。”


    “這還差不多。”


    “知道您好這口,我可是特意繞道去買的。”


    “還是你有心。”


    “小姐,您要的湯餅。”此時影衛帶著湯餅回來,袁先生聞著味道微微咽了咽唾沫,洛清芷拿過放到他麵前:“羊肉湯餅,趁熱。”


    “這怎麽好意思!”


    “您跟我還客氣呀,剛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你這丫頭...”


    “您快吃吧,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千萬別客氣。”


    袁先生笑著吃過兩口,心滿意足的擦了擦嘴,“人生在世,有口吃喝,足矣。”抬頭間,見宮遠徵好奇的看著自己,袁先生笑道:“公子別見怪,我和芷姑娘相熟,也就沒有那些講究了。”


    “先生豁達,令人羨慕。”洛清芷聽他這話,很是意外的看了看他,誰能想到堂堂徵公子能說出這話來。


    “行了,飯也吃了,酒也收了。芷姑娘,來。”


    “怎麽了?”


    “當然是辦正事了,來。”


    袁先生拉起洛清芷,往攤前一側走了幾步:“看那。”


    “什麽?”


    “花滿樓。”


    “花滿樓怎麽了?”


    “花滿樓。”袁先生重複道。


    洛清芷微微皺眉,見他看著自己,突然反應過來:“花滿樓。”


    “對。”


    “什麽時辰?”


    “落日之時,花滿西樓。”


    “多謝先生。”洛清芷忙謝道,接著便要走,袁先生忙攔著她:“別急,別急在這等我回來啊。”


    他孤身一人,能卜過去未來,可終究敵不過歲月的侵蝕,不覺間,走路已有些佝僂。


    洛清芷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一時心酸,他們不過萍水之交,有時他卻待自己如父親般,會囑咐自己一切小心,會告訴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出發離開,哪日不適合動身,此番種種多如牛毛,而他也從未收過她一個銅板。


    “來,一人一包。”袁先生帶著包好的糖瓜回來,每人都有份包括給他買湯餅的影衛。


    “袁先生。”


    “我生意好,請你們吃糖瓜。等明日有空來找我玩,我給你買胡餅吃。”


    “好。”洛清芷笑著答應,袁先生上了年紀也愛和人多說說話,洛清芷他們與那些來卜卦的人不同,他把她當朋友,有時也像女兒。


    洛清芷:“那我走了?”


    “嗯。”袁先生有些遲疑的點頭,欲言又止間還是沒有忍住,在洛清芷剛走出去兩步時說道:“芷姑娘。”


    洛清芷回過頭,袁先生猶豫了一番,終是把話咽了回去,隻說道:“沒事兒,好好照顧自己,沒事多出來走走。”


    洛清芷雖不明白他話中之意,但是認真的點了點頭,袁先生欣慰一笑,複又看向宮遠徵,語重心長的開口言道:“公子,將來不管發生什麽事,煩請你好好照顧她。”他早已看出他們之間的關係,隻是洛清芷沒有挑明,自己也不便多說,可他一個卜算之人,有些事他看的清楚卻不能挑明,隻能多做囑咐。


    宮遠徵看了洛清芷一眼,隻當他是在叮囑自己,微微頷首。


    袁先生:“行了,走吧。”


    幾人微微行禮,漸漸遠去,袁不為看著他們的背影,幽幽道:“荒草枯木,卻逢煙雨,誰道,終是一場空。可惜,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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