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離開宮門沒剩幾日,洛清芷與宮遠徵都極為珍惜所剩無幾的時間。洛清芷的眼睛時明時暗,為防消息走漏,宮遠徵每個夜晚都會在徵宮的房間裏,熄滅所有燭火,她進一步,他退一步,幫她適應黑暗。


    雪青院裏,洛清芷正和月影盤點離開宮門所用的行李。月影忙前忙後,幾乎把洛清芷帶入宮門的又原封給她帶走。


    洛清芷扔出去,她又拿回來,兩人一來一回,洛清芷無奈搖頭。


    月影不以為然說著窮家富路,要多多準備,以備不時之需才行。


    裏邊吵吵鬧鬧,外邊也不安寧。千影坐在門外擦著刀,南簫坐在台階上,冷眼相看。這人他總覺得不舒服,說不上來的不對。


    南簫:“你跟著洛清芷多久了?”


    千影:“跟你有什麽關係?”


    南簫:“洛清芷用劍,你為什麽會用刀?誰教你的?”


    千影不理他,收起刀,起身進屋。


    南簫眉頭皺起,門外求饒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轉頭,隻見澤黎又被宮遠徵拽著後脖領子拖進院子。


    南簫站起身,被澤黎滑稽的樣子逗笑:“這是怎麽了?”


    宮遠徵氣的不輕,冷聲道:“阿芷呢?”


    “在屋裏。”


    澤黎拽著自己的衣領,喊叫著:“你放手,宮遠徵,你趁人之危。”


    宮遠徵:“閉嘴,聒噪。”


    澤黎見他不理自己,大聲求救:“姐,救我,徵公子殺人了。”


    洛清芷聽見門外的動靜,充耳不聞,繼續手裏的活。月影提醒道:“小姐,你聽。”


    “別管他,準是又闖禍了,就該讓徵公子教訓教訓他。”


    “徵公子不會打他吧?”


    “真打死了,算他活該,沒本事還要去招惹人家。”


    澤黎見洛清芷不出來,扯著嗓子大喊,恨不得讓全世界聽見他在受委屈。


    月影被吵的耳朵疼:“我去把他嘴堵上。”


    洛清芷輕笑著看月影拿著手絹出門。


    澤黎看月影出來急忙叫喊:“月影,救我,救我。”


    月影掰著他的嘴,手絹團成團直接塞進嘴裏:“吵死了。”


    澤黎難以置信的掙紮,洛清芷跟在身後:“別嚎了。”後又看著宮遠徵:“他怎麽了?”


    宮遠徵將他往前一扔:“你問他!”


    “月影,把他嘴放開。”


    月影鬆開他,澤黎氣鼓鼓:“姐!”


    “你又幹什麽了?”


    澤黎心虛:“就,就拿了點藥。”


    宮遠徵生氣的上前一步:“一點?你還真是厚臉皮。”


    洛清芷:“到底怎麽回事?他拿什麽了?”


    “你製的風鈴散,一口氣全吃了。”


    洛清芷聞聲,一腳就踹了過去,澤黎慌忙一躲,洛清芷拔出宮遠徵的刀,滿院子亂砍。


    澤黎邊跑邊躲:“姐,你冷靜點。”


    “我冷靜!你三歲嗎?什麽都敢吃,我今天就打死你,省的天天替你提心吊膽的。”


    “我怎麽知道那是毒藥!他又沒說。”


    “我有沒有說過不讓你去徵宮,你去幹嘛?還敢偷吃,我打死你。”


    澤黎被追得沒有辦法,飛上屋頂:“我是想去跟徵公子學學製毒的,那誰知道那個瓶子那麽好看,裏邊會裝毒藥呀。”


    “徵宮的東西能隨便吃嗎?”


    “他又沒說不能吃!”


    “你給我下來!”


    “我不,下去肯定會被你打死。”


    洛清芷生氣的舉起刀對著他:“我數到三,你要是不下來,你就等死吧。一!”


    “別別別,別數,我下還不行嗎?”


    澤黎放棄掙紮,死心的飛身而下,剛站穩就被洛清芷揪住耳朵,澤黎求饒道:“姐,疼,輕點。”


    “你還知道疼?我今日就看看你這個耳朵是不是個擺設,風鈴散你都敢吃,不要命了!”


    “我吃解藥了。”


    “這是吃不吃解藥的事嗎?要不是徵公子盯著你,你打算吃了之後怎麽辦?找閻王爺喝茶去?”


    “怕什麽,死就死嘛,說不定還能見到夫人她們呢。”澤黎一時有口無心,氣氛卻降至冰點。


    宮遠徵厲聲:“澤黎!”眾人皆默不作聲,神情嚴肅,後又看著洛清芷的臉色,傷口上撒鹽,誰都不知道她會怎麽樣。


    洛清芷麵色鐵青的放開手,轉頭便走,澤黎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拉住她:“姐,我不是故意的。”


    洛清芷甩開手,獨自進屋,宮遠徵一記白眼,緊隨其後。澤黎想要跟上去,卻被南簫拽回來:“閉嘴吧。”


    洛清芷悶不吭聲的坐下,獨自斟茶,宮遠徵坐在對麵察言觀色,不知她在想什麽,也不敢吭聲。


    半晌,宮遠徵輕輕開口:“澤黎不是有心的,別怪他。”


    “沒有。”


    “那你這是?”


    “我不怪他但也不代表我心裏沒什麽,說起她們總是會覺得難過的。”現在的洛清芷在他麵前更多的是坦然,而不是遮掩情緒。


    “那怎麽樣心情能好?”


    “已經差不多了。”洛清芷微微一笑,拿起茶盞,忽地往門外一甩:“別聽了,進來吧。”


    屋外的人被茶杯砸響門板的聲音一震,聽見洛清芷的聲音,遲遲沒有進門,澤黎在門外踟躕,南簫趁其不備,一腳把他踹進門。


    澤黎摔了個狗吃屎,洛清芷和宮遠徵嫌棄的看著他。


    “姐。”澤黎不好意思的起身。


    洛清芷無奈的搖頭,他們倆雖不是親生姐弟,但她一直拿他當親人相待。平日裏鬥嘴打鬧習慣了,誰也沒紅過臉,這次澤黎口不擇言,洛清芷不怪他,隻是看著他這天天毛猴子一般,有些無奈,自己是管不了了,隻能讓能管的人來管他。


    澤黎見洛清芷麵色緩和,想著她肯定是不生氣了,轉頭看了看宮遠徵,諂媚道:“謝了,姐夫。”


    澤黎一句話讓宮遠徵一愣,忽而一笑,很是受用。反觀洛清芷抬眼皺眉的看著他:“姐,夫?”


    澤黎:“我叫錯了嗎?”


    宮遠徵:“沒有。”


    洛清芷無語的看著兩人,宮遠徵微笑喝茶,南簫和月影在門口離開,各做各的事去。


    “澤黎,你去廚房端些點心來。”


    “你自己去!”


    澤黎記吃不記打,洛清芷不說話放下茶盞,盯著他,眼睛裏全是飛刀。澤黎抬頭一看,賠笑道:“我去,我去。”


    宮遠徵低頭偷笑,洛清芷說道:“笑什麽?”


    “沒什麽,你和澤黎一直這樣相處嗎?”


    “也不是,也就這兩年吧,他越來越貧嘴,也越來越不聽管教。”


    “他看著倒挺像你的親生弟弟的。”洛清芷聽出他話裏有話,問道:“什麽意思?我怎麽感覺你在罵我呢?”


    “哪有,我隻是覺得,他跟你一樣,一樣的不服管教。”


    “我可不是。”


    “是嗎?好像除了夫人,也就隻有完顏璟的話你會聽吧?”


    “那你是看錯了,他的話,我也不聽。”


    “你好像很得意啊。”


    “有嗎?”洛清芷明媚一笑,接著起身,從梳妝匣子裏拿出一個荷包,轉頭回來佯裝不在意的扔給宮遠徵。


    宮遠徵雙手一接 ,有些迷茫的問道:“給我的?”


    “嗯。”


    “怎麽想起給我荷包了?”


    “你真不知道為什麽給你?”


    宮遠徵心裏有猜測卻不說,他也是要麵子的:“不知道。”


    洛清芷笑他嘴硬,解釋道:“前幾日呢,我看執刃身上掛了個新的荷包,聽說他天天去徵宮和角宮晃悠。上官姐姐氣不過他總是炫耀雲姐姐做給他的荷包,便給尚角哥哥也繡了一個,對吧?”


    “是啊,我哥最近身上確實多了一個荷包,繡的好像還是杜鵑花。”


    “前幾日議事的時候,我看你總是無意的盯著他們兩個人的荷包看。我想著既然他們都有,總不能單你一個人沒有,做這東西又不麻煩,索性,我也給你繡了一個。”


    宮遠徵微笑著撫摸著那荷包上的梔子花,輕聲道:“謝謝。”


    “客氣什麽,是我發覺的晚了,害你白白看了他們的這麽多日,從今日起,你也有了,不必再羨慕他們的。”


    洛清芷見他一直盯著那荷包上的梔子花解釋道:“我看你的裏衣上大多繡的是曇花,本來也想按照那個給你繡一個的。但,那花樣子我畫了半天總覺得差些什麽,難得神韻,又不想讓你湊合,想來想去還是畫了梔子,我畫它還是在行的,你別嫌棄,我女紅學的不精,隻能做到這樣了。”


    宮遠徵忙解釋道:“沒有,這很好,隻要是你做的都好。”兩人相視而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聊什麽呢?這麽開心。”宮子羽在門外看熱鬧的開口,就連宮尚角都是一臉八卦的表情。


    兩人太過投入,陷入了自己的氛圍裏,連他們的腳步聲都沒有聽到。洛清芷斂起笑意,換上客套的微笑:“沒什麽,執刃大人怎麽來了?”


    宮遠徵起身給兩人讓出位置,自己坐到洛清芷身邊。宮子羽眼疾手快從宮遠徵手裏拿走荷包,惹得他對著自己一陣吹胡子瞪眼。


    宮子羽欣賞著宮遠徵的荷包調侃道:“手藝不錯啊,就是比阿雲的還差了點。”


    宮遠徵一把奪回:“閉嘴吧。”


    宮尚角忍不住偷笑,洛清芷開口反懟道:“論手藝我是比不上雲姐姐,但論心意,不比任何人少。執刃大人以後得了雲姐姐的東西也別四處晃悠,當心哪天不小心丟了,辜負了雲姐姐的一片心意。”


    宮子羽吃癟:“行,我說不過你們倆。”


    洛清芷:“執刃大人來,不會隻是為了說閑話吧?”


    宮尚角開口打起圓場:“前哨據點收到影衛傳來的密報,後日,他們就要到舊塵山穀了。”


    洛清芷和宮遠徵聞聲,神色一變,情緒不明。分別終究還是要來了,無論他們怎麽逃避,事實總是擺在眼前,讓他們無法忽視。


    洛清芷低聲道:“我知道了。”


    宮尚角觀察著兩人的神情,不忍的說道:“這兩日趁還在宮門,把你們要處理的事處理好,別留遺憾。”


    洛清芷強扯出一抹微笑,宮子羽皺眉看了看宮遠徵見他一直低頭,輕歎了一聲:“明日,去執刃殿,後麵的事,我們要商議一下具體的細節。”


    洛清芷:“好。”


    宮尚角見兩人情緒低落,他能夠理解。洛清芷有她的路去走,有她的命要背,宮遠徵雖是宮門的公子,一宮之主,但他畢竟是凡人,命運畫好的行進軌跡,他無法幹涉。


    人定勝天這句話,大多數情況下是隻是一種心理安慰,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活下去理由。


    宮尚角為了緩解兩人心中的苦悶,開口道:“還有一件事,雖跟無鋒無關,卻跟你身邊的人有些聯係。”說著轉眼看著洛清芷。


    洛清芷疑惑的問道:“我?是誰?”


    宮尚角:“平西王之子。”


    “裴少禹?他怎麽了?”


    宮尚角解釋道:“不久之前振州附近海域有蘇祿國佯裝漁民漁船在我朝海域捕撈,實際上是對振州附近的島嶼進行襲擾,妄圖占據。據說,當地漁民發現後,自行組織漁船出海,對其進行了大規模圍剿。


    嶺南節度使得知後,組織當地水師,以宵小之國,擾我天朝安寧之名,與當地漁民合力將其圍困抓捕,搗毀漁船,人全部關進水牢,以顯天朝國威。現在蘇祿國主,正急著上書,請求放他們的人回去呢。”


    “現在不是休漁期嗎?當地漁民出海,這浪費的人力物力可不少。”


    “人都站到自家眼皮上蹦躂了,豈能熟視無睹。”


    “找死!還有臉來求情,要我,直接扔進海裏喂魚算了。等到捕撈期一到,打上來的魚,肥肥胖胖的,賣個好價錢,也算他們做件好事,將來投胎不至於輪回至畜生道。”


    宮尚角三人聞聲,都是無奈一笑,洛清芷什麽都好,就是這快意恩仇有時讓人頭疼,按她說的,她不高興,那就讓所有人陪葬。


    洛清芷見幾人不語,接著問道:“但這跟少禹有什麽關係?”


    宮尚角:“身為平西王之子,這事之後,他上書自請前往南海邊域以兵士之職,守衛國土。”


    洛清芷皺起眉頭,裴少禹在她少時,兩人便已相識。她對他的印象一直是清風霽月但卻瀟灑自在的大家公子。他知禮識義,胸懷天下,但因自己父親的原因,對做官從無興趣。如今卻因一小國的襲擾,自請前往邊域,也不知是何原因。


    洛清芷:“平西王怎麽說?”


    宮尚角:“這就不知道。但百姓都在傳平西王生了一個好兒子,少年誌氣,未來不可限量。”


    洛清芷:“陛下也同意了?”


    宮尚角點頭:“為國效力之心,豈能駁斥。”


    洛清芷了然的點頭。


    原來長大後的我們真的開始了各奔東西,從前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富家公子,誰能想到他會這麽快去守衛家國,從前月下對飲的他們,也許久沒有見過一麵。


    今日的太陽下山特別早,最後一抹霞光也隨著時間推移,被混沌的雲層吞沒,夜幕隨之升起。


    洛清芷離開宮門用的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屋裏。去年大雪紛飛,她從京都來到舊塵山穀,如今春暖花開,生機盎然,卻要離開。


    她有不舍,但又不能不舍。前幾日她繡那荷包時,內心也是經曆了一番掙紮。她怕自己留下的東西會影響他,影響到他將來的生活。宮遠徵看似桀驁不馴,實則他強硬的外表下隱藏著悲涼的底色和一顆善良的心。


    他其實很容易對自己相信的人袒露內心,對感情也很倔強。洛清芷如果是像秦茉那樣人家的女兒,也許他們會很幸福。但可惜,天不遂人願,她不是,可話又說回來,如果她不是洛清芷,也許她也不會遇到宮遠徵。人生之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小姐,衣服拿來了。”月影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洛清芷抬頭看著那一身熟悉的黑衣,此時竟生出排斥之感:“先放著吧,明日還要去執刃殿,穿不得這個。”


    “小姐是不是在想徵公子?”月影試探的問道,隻因洛清芷無意識的摸著自己的手鏈。


    “沒有。”


    “那小姐是有什麽心事嗎?”


    “我也說不清,月影,來。”洛清芷伸手,月影拉住她的手坐在她身邊。


    洛清芷輕輕靠在她的肩膀上,她有些累了:“我們走後,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別總跟金複吵架,他是個好人,就是嘴笨,不會說話,別跟他一般見識。”


    “小姐,你別說了,再說下去,我就要哭了。”


    洛清芷輕笑著閉上眼睛:“好,不說。”接著坐正身子:“幫我把那套淡粉色繡雲紋帶珍珠鑲邊的衣服拿出來吧。”


    “徵公子做的那套?”


    “嗯。”


    “好,我去拿。”


    月影很快將衣服拿了回來,宮遠徵看雲為衫她們穿的五顏六色,便給洛清芷也做了很多,但她甚少穿,不為別的,隻是不習慣那鮮豔的顏色。


    “小姐怎麽想起穿這個了?”


    “沒什麽,就是想穿一穿,也許以後再沒有機會了。”洛清芷撫摸著衣服的雲紋,不經意間卻看見衣領處有朵朵不起眼的梔子花瓣,她微微一笑,有開心,幸福,也有一絲苦澀。


    一夜寂靜,殘風吹落雨滴,洛清芷左右睡不著,聽著窗外的雨聲,裹上衣服,推開窗戶,看著雨滴淅淅瀝瀝的落下。


    窗前,她駐足良久,不知為何,她突然轉頭出門,飛身上了屋頂,雨滴還在落下,落在鬥篷上,然後消失不見。


    洛清芷望著宮門點點燈火,看著徵宮的方向心裏酸澀無比,夜深人靜,她不用再控製自己的情緒,任由淚水滑落。


    往事如煙如大夢一場,夢裏花團錦簇,她看見了漫天星光,火樹銀花,看見了星星將她環繞擁抱,她差一點就要抱到他了,可惜,天亮了,夢終究還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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