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豆將頭從豆漿碗裏抬出來,一邊把圍兜扯上來擦了擦臉,一邊回憶道:“好像有個四五天了吧,上次給他們一人兩個饅頭呢,不至於這麽快就不行了吧?”


    他扭頭看了看院子的方向,敏銳地看到了鄭燕燕鼻子下方掛著的鼻涕,圓圓的黑眼睛裏閃過了一抹人性化的嫌惡的目光。


    接著,他用力地將頭扭回來,對負霜提議道:“冬天了,要不要給他們再包一層玻璃?


    萬一回頭被凍死了怎麽辦,到時候你還怎麽報仇?”


    負霜擺擺手,不以為意道:“沒事兒,我讓紙人看著他們,見著他們快不行了就刮點藥粉搶救一下,死不了的。”


    挨凍當然也是懲罰的一環,黎雙在那個四處漏風的柴房裏熬過了好幾個冬天,連雙完整的鞋子都沒有,蓋的還是一張又小又薄又破的嬰兒被。


    她都熬下來了,這三個大人沒道理熬不下來。


    黃豆無可無不可地繼續埋頭苦吃。


    又吃了兩口油條,負霜頓了片刻,抬手喚來紙人,漫不經心地吩咐道:“今天晚些時候再給他們一人一個饅頭,記住,水要給足,我爹媽當年可沒不讓我喝水。


    另外,老規矩啊,給之前稍微打一打,收著點力道,別打死打殘了。”


    院子裏,槐道蜷縮成一團躺在地上,皺巴巴的蒼老麵孔上沒有表情,心裏想些什麽就沒人知道了。


    一牆之隔的另一邊,鄭燕燕和黎誌超摒棄前嫌,靠著牆擠成一團,試圖稍稍緩解一些嚴寒帶來的痛苦。


    他們剛被抓到這裏的時候打了好幾架,說不清是為了發泄內心的恐懼焦躁而打架還是單純的因為過往的憤懣而憎惡對方。


    但這麽長時間過去了,為數不多的能使他們倆打起來的理由便是紙人分配下來的那幾個饅頭的歸屬。


    為了活下去,為了自己少挨餓,為搶奪生存資源而大打出手是一定無法避免的。


    他們已經漸漸習慣了籠子裏的生活,習慣了發饅頭的時候打一場,然後其餘時候當對方不存在,嚴寒的冬天則擠在一起抵禦寒氣。


    鄭燕燕一邊努力控製著咯咯打顫的牙齒,一邊忍不住用餘光瞄著屋子裏那熱氣騰騰的豆漿油條。


    黎誌超嘴唇都凍紫了,可看見鄭燕燕的視線還是忍不住冷嘲熱諷起來。


    “別看了,你再看她也不會施舍給我們的,她寧肯倒掉也不會給我們吃,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樣。


    後悔了吧,後悔自己當初做的太絕了吧,我也真是倒黴,當年哪怕娶村頭的那個傻子也不該娶你的,被傻子拖累也好過現在天天受刑。”


    鄭燕燕感覺寒風像刀子一般割在身上,刮的生疼,她餓的沒力氣了,也懶得跟男人對罵。


    白費力氣罷了。


    她心裏明白,男人的冷言冷語其實不全是在攻擊自己,更多的也是在懊悔他自己當初的行為。


    他們曾經仗著父母的身份肆意欺淩那個孩子,現在風水輪流轉,那個孩子變成惡鬼報複他們來了。


    父母打小孩理所應當,惡鬼報複仇人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他們後悔了,但不是因為愧疚,而是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不該惹上這麽個煞星。


    早知道還不如直接打了呢,反正是個女娃,還是個氣量小愛記仇會變惡鬼回來報仇的女娃。


    要是沒生就好了,不生這個惡魔,她的工作也不會丟,家裏也不會多花一份養孩子的錢,他們也不會因為對這個孩子不好而被人指指點點。


    她不會坐牢,也不會被這個惡魔複仇,變成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事到如今,她依舊不覺得自己在對待這個孩子上有什麽錯,甚至覺得如今的日子更印證了她的想法。


    那孩子就是惡魔。


    她最錯的是違背政策生下她,而不是後麵虐待她。


    鄭燕燕不接話,他倆之間瞬間安靜下來了。


    過了一會兒,鄭燕燕遲疑著出聲:“你說,寶男現在還好麽?他長大了會來救我們嗎?”


    提到心愛的兒子,黎誌超的表情緩和了一點。


    他自嘲般地咧咧嘴,沮喪道:“應該不會了吧,她不是講把他記憶洗掉了,然後改了名字送到福利院去了麽,都記不得我們了,還怎麽回來救我們?”


    說完,他閉上眼睛,原本因為寒冷而攥起的拳頭被捏得更緊了。


    他這輩子圖個什麽?不就圖個子孫後代?


    好家夥,姓氏也沒了,也不記得自己的親爹媽和祖宗了,說不定以後還會喊別人爹,姓別人的姓,為別人家延續香火。


    那是他唯一的兒子啊,都辛苦養了十幾年了,要是結婚早的話,搞不好再過幾年他就能見孫子了,到頭來一場空,什麽都沒了。


    負霜此舉真是殺人誅心,直接將他的後路給切斷了,也硬生生斷了他們的指望。


    鄭燕燕感受到身邊人的怒氣,情不自禁地翹了翹嘴角,心裏蕩漾著報複的快感。


    跟黎誌超一樣,她也後悔選擇了這麽個配偶,說不定那惡魔的基因就是遺傳他的。


    要是沒有他,她絕對生不出來那麽個惡魔。


    來這以後她受的罪有一多半都是黎誌超給的,不管是一開始互毆還是後來搶饅頭時,他動起手來都毫不留情,使她吃了許多的苦頭。


    若非紙人得了負霜的令,不許他們打得太狠,她怕是早就被打殘打癱了。


    黎誌超不會打死她,因為她死了的話食物的份量就會減半,黎誌超隻想把她打到沒有行動能力,然後吊著她的命,堂而皇之地占有她的那份食物。


    他們之間早就沒有情分可言了。


    半晌,他們看見負霜帶著黃豆進到客廳裏的那個傳送法陣裏,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被關了很久、數次見過這一幕的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們知道每天上午十一點左右的樣子負霜都會帶著那隻黃鼠狼去那裏站著,然後好像就被傳送走了,晚上五點不到這一人一鼠就又會突然出現在那裏,然後玩樂休息。


    鄭燕燕呆呆地望著那裏很久,緊接著籲出一口氣,喟歎道:“這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黎誌超縮了縮肩膀,皮笑肉不笑地支招:“你一頭撞死就是了,萬一這次成功了,那這苦日子不就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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