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霜麵上的笑意似有若無,杜有德喉嚨處情不自禁地滾動了一下,同時無端地覺得後背有些發涼,於是扭動了下背。


    這一動,忽略了很久的疼痛冒出頭了,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也就在此時,鄰居們好像才看到杜有德臉上的傷痕,七嘴八舌地關懷了幾句。


    “哎呦,小杜,你這臉是怎麽弄的?”


    “這傷得好幾天才能好,是誰啊,下手這麽沒輕沒重的?”


    聽著這些紛雜的慰問,杜有德並不覺得心裏熨帖,反而覺得這些話多的長舌婦都是在看他笑話。


    氣悶之餘,又瞥見負霜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惱羞成怒下直接咆哮出聲,道是負霜所為。


    話剛講完,他剛得意洋洋地等待鄰居們數落負霜,卻忽覺不對。


    沉思一會,他猛地一拍大腿。


    被梁子哥帶偏了!


    他一個粗人,直接簡單粗暴點就行,何必迂回著來?


    送兒子之事已經了了,在警察那裏已經拍板了,也就是說負霜手上的把柄沒用了,那他為什麽還要在這裏忍辱負重。


    他和陶負霜是夫妻,還有兒子,那離婚什麽的隻要他不認,負霜能有什麽法子治他?


    直接進去收拾這臭婆娘一頓,將錢拿到手,不就行了,完全沒必要低聲下氣地哄。


    想通後他直接打斷鄰居們的勸導,一雙帶著精光的眼裏滿是得意,隱隱的還閃爍著一些不易被察覺的輕蔑之色。


    “好了,大家都回家吧,我會跟負霜好好講的,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兒,我自己處理吧。”


    說著,便努力往屋子裏擠,散落在外的東西也不管了,一心想要早點拿到錢,順便好好收拾負霜一頓。


    “嘭——”


    擠進屋後便用力將門關上,把一眾鄰居及其討論聲都關在門外。


    看著被關上的門,那幾個鄰居齊齊對視了一眼,默契地閉上了嘴,心裏卻是有了共識。


    估計小陶要挨教訓了。


    “唉,女人啊,不乖順一點吃虧的還是自己,我以前也不懂,吃過幾次虧就明白了。”


    “誰講不是呢,小陶就是太倔了……”


    人群中有人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蹲下去挑揀起了地上的物品。


    “小杜兩口子過日子還是差乎些,瞧這都是好東西,說不要就不要了,我家正好缺,我就拿走了吧,也不糟蹋錢。”


    剩下的人連忙也加入,生怕好東西都被挑走了,前後不過幾十秒,散落一地的東西便被瓜分一空,看熱鬧的人們一邊埋怨其他人手快,一邊心滿意足地帶著東西回家了。


    這年代裏不僅家庭暴力算是常態,物資匱乏也是常態。


    而此時一門之隔的屋子裏。


    負霜垂著頭,默不作聲地後退,看上去好似害怕了不敢正麵對抗一樣。


    陶負霜與杜有德結婚這一年多以來,杜有德其實還不曾對她動過手。


    前世裏杜有德也是在陶負霜要去往京城尋子之後才開始家庭暴力的。


    眼下負霜的退讓莫名地讓杜有德的怒火下去一些,但想到今天發生的一切,又不禁讓他惡從膽邊生。


    錢最重要,先問錢。


    “事情呢我現在先不跟你計較,錢呢,錢給我,你一個女人家家的,拿到錢就會亂花,我給你存著,以後給娃兒娶媳婦用。”


    負霜低著頭,視線在杜有德看不到的角落逡巡著。


    “你聾了還是啞巴了?我講的你沒有聽到嗎?被我對你動手啊!”


    長青就睡在旁邊的床上,可杜有德回來後沒有看過他,也沒有問起他。


    “你給長青做的手腳讓他一直睡到現在,他這麽小,你怎麽敢直接讓他吃那種東西?”


    杜有德眼中飛快地劃過一絲心虛,隨即便是被戳穿後的氣急敗壞。


    “我問你話你在這打什麽岔?”


    他一邊大喝,一邊伸手就想打負霜。


    杜有德對負霜動手很久了,負霜在警察局裏的那幾下子讓他丟了大人,若不是怕名聲變臭,他都恨不得找一大群人圍觀自己收拾媳婦兒,好滿足他的自尊心。


    負霜緩緩抬起頭,麵上並沒有杜有德猜測的憤恨或慌亂等情緒。


    二人視線對上,杜有德竟然有些詭異的心虛了起來。


    負霜唇角一勾,輕聲歎息道:“本來想過兩天的,誰知道你這麽心急。”


    杜有德往前走的腳步一下子就停住了,但他停住了,負霜卻動了。


    隻見麵色蠟黃、一看就不甚健碩的女人突然變得矯健無比,利落地竄過來,兜頭就給了杜有德一拳。


    “跟老娘要錢?從來還沒人能從老娘口袋裏掏錢呢?”


    杜有德尚未從劇烈的疼痛中緩過來,便再次迎來了如雨點一般密集的拳打腳踢。


    這一天,杜有德淒厲的哀嚎聲傳了老遠,周圍鄰居們聽得詫異極了,偶爾還有幾個暗自嘀咕。


    “杜有德怎麽打老婆的時候自己還嚎呢?都什麽毛病啊?”


    “以前看著還算老實,唉,男人都一樣。”


    許是他嚎得太難聽,有人上來敲門了。


    “小杜,可不能動手,哪能一直打呢,意思意思得了!”


    負霜“嘭”的一聲打開門,探出頭看看是誰。


    那想來勸架的鄰居被嚇了一跳,然後就瞪圓了眼睛,盯著一臉興奮的負霜問道:“小、小陶?怎麽是你?你家誰在嚎?小杜?”


    負霜不著痕跡地用身體擋住這人探究的視線。


    “哈哈哈叔兒,讓你見笑了,德子他沒打我,他今兒在外頭挨打了,一身的傷,我在幫他上藥呢,他這人禁不住疼,紅花油就是要用力推才能活血化瘀,咱們都是參加過廠裏思想建設活動的,哪能隨便打架呢?”


    中年男人顯然不信,他沒聞到紅花油的味道,亦不相信這種情況下負霜還能樂嗬嗬地給杜有德上藥。


    他抓心撓肝地想知道屋子裏怎麽了,於是勾著頭瞅了好幾眼,都沒能越過負霜看到屋子裏的情形,一不小心還對上了負霜不善的眼神,他訕訕地收回視線。


    “哦,哦好吧,那你快點,可不能讓他一直嚎了,有點吵人,我家小孫子馬上要放學了。”


    負霜笑眯眯地應下了,目送著男人轉身的背影,負霜身子一扭,將門插好,視線觸及地上的杜有德,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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