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帝二十三年,小寒。


    大楚與突厥國戰,風雲激蕩。


    定王項濟,一紙北伐檄文,卷起邊關楚人反擊的風暴。


    此刻,天下豪傑才知,北疆已經變了。


    武川鎮的河穀地帶,楚人豪傑項濟、周雲發動載入史冊的,定北山夜襲。


    這一戰,不僅僅是消滅了盤踞在馬邑郡的庫爾支旗王帳軍勢力。


    同時繳獲了大量的牛羊、馬匹,糧食,財富等十幾萬北狄人的輜重資源。


    阿史那哲哲更是在武川鎮北山投降,為銘記這段楚人的偉大曆史。


    項濟改北山為定北山,並於山脊立下巨石,記載此次事跡。


    史稱——北山勒石!


    庫爾支河流域的突厥人投降,是大楚與北狄國長達半個世紀的戰爭史上,第一個成建製投降楚人的突厥部落。


    這似乎是突厥人,由盛轉衰的開始。


    北山之戰,可以說是兩大帝國並州道的決定性戰役。


    它從根本上,改變了馬邑戰場楚軍的形勢。


    建安軍的豪傑項濟、周雲,不僅得到了兵員上的補充,還擁有了足夠的後勤力量。


    曆史上,邊軍被中央王朝控製,很大程度上是被卡住了後勤軍餉的脖子。


    可見糧食、軍餉、軍備對於一支軍隊的重要性。


    建安軍在盤踞月餘的時間裏,完成了由萬人小規模兵力,向大規模集團軍的轉變。


    短短十幾日內,先後自北向南,掀起楚人的大反攻。


    隨著建安軍最強主力,大將青龍率領新軍出山林,北疆最後一塊突厥人的據點,楚興倉被拿下。


    至此,定王項濟,基本收複大楚三郡。


    實際掌控了,東起大奇關,西止雲都山城,北到沃野鎮,南到楚興山,


    這一超過千裏的廣闊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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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邑郡。


    東川大道一處山坳裏。


    五十多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逃難之人,趴在土坡後麵。


    這裏有孩童,有青年,有女人,但就是沒有老人。


    大災年間,老人是活不下去的。


    他們臉上漆黑,分不清是泥巴還是鍋灰,長期不打理,導致他們的頭發打結,到處是虱子。


    一名還算精幹的,蓬頭的中年,手持包漿的木棍,愣愣的望著遠方戰場。


    騎馬的北人跑了,那些放羊的,有馬的,一度遮蔽這方天地的草原人幾乎都跑了。


    “咋楚國管軍,愣個收了這裏愣。”


    中年操著一口方言,一邊觀察外麵的情況,一邊跟同鄉說話。


    他們的印象裏,官兵如匪,比強盜還要可惡。


    流民可不敢輕易跟官軍接觸。


    “俺不知道!但這好像是七皇子的兵馬。”


    同鄉似乎認識這支軍隊,但大夥還是不敢輕易行動。


    中年蓬頭男子思索了很久,這支官軍好像帶走了很多流民。


    他遠遠的還看見,有流民、災民在吃東西。


    看到這裏,他的喉結不禁咽了咽口水,胃裏一陣翻騰。


    “狗日的,就是你。”


    中年男子揮舞包漿的木棍,拚命毆打一個哭泣的外鄉人。


    他的妻子衣不遮體,骨瘦如柴,都看不出女性特征了,拚命護住文弱的丈夫。


    “趕緊的,滾過去看看,有沒有活路。”


    瘦弱的男子,頭發油的打結,出了土坡,抽泣著,向遠方揮手。


    他笑了,踉蹌的在雪地前進,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命運。


    三名精銳的騎兵,披堅執銳,踏雪而來。


    殺良冒攻,官軍常見的手段。


    阿張是講武堂出來的斥候,本來在第六部。


    那一夜,少將軍傷害了他。


    狗日的,要跟他換部隊,他是也幹麻煩,不幹也麻煩。


    這回好了,城寨子弟,誰不知道,統領梁三被他爹打了一頓,還親自跪著給大娘子認錯。


    他阿張也是一擼到底,本來都幹成小隊官了,這會下來發傳單,不,發檄文。


    他是周臥龍在雪林裏,救起的良家子,大哥死了,二哥在騎一營呢,現在該叫龍驤軍了。


    講武堂裏,阿張算個吊車尾吧,本來就沒讀過書,聽得個鬼懂。


    大擴軍的時候,少將軍偷偷把大娘子的印章拿來了,他要改成績,不然從不了軍。


    那阿張能慣著他,順手就把自己也改了。


    這件事的最終結果,是那一屆的桌子上全是空的,十二三歲的他們,全部踏上了戰場。


    遠方的雪坡有情況,一個流民在向大軍揮手。


    他控製戰馬,奔騰而去,保險起見,叫了兩個同伴。


    這種事情,北疆這裏,他見了太多,無非就是叫個可憐人出來探探,後麵該是有一堆流民呢。


    雖然阿張年紀小,但他一點不怕。


    身高六尺半,身覆紮甲,腰間有馬刀,手中持著一杆長矛,後麵兩個戰友有弓弩。


    他們三個騎著北狄大馬,沒個二三十手持利刃的潰兵埋伏,拿不下他們。


    “說,哪裏人?”


    阿張的麵甲是拉下的,鬼麵之下,是他冷酷沙啞的聲音,他不想讓別人聽出他的年齡。


    瘦弱男子拚命往嘴裏塞胡餅,他發誓,這是他一輩子吃過最好的東西。


    想象中的長矛並沒有刺下,小將軍的問話,他不停地咳嗽,良久才緩過來。


    “河……河間縣人士,識的字,讀過書。”


    瘦弱男子點頭哈腰,諂媚的笑道。


    讀書人,在這個時代,可是特有的,書籍幾乎被門閥壟斷,知識的獲取很有限。


    阿張跟同伴互視一眼,從馬鞍後側拿出一張蓋了兵司大印的紙條。


    “多少人?”


    “三……三十個。”


    ……


    瘦弱男子懵了,他呆若木雞,愣愣的站在原地。


    兩聲悶響,令他心頭發顫。


    一個大袋,還有一個半癟的袋子,丟在他麵前的雪地裏。


    透過袋口的縫隙,他看見了,那是帶著焦黃的上好胡餅。


    “河間縣,三十人,對了姓什麽?”


    “姓郭,小的姓郭。”


    “河間縣,三十人,郭先生帶隊,領胡餅兩袋,醃罐一個。”


    阿張手裏的羊毛筆,肆意揮灑。


    隻是,那字寫得,估摸著隻有他認識。


    “讓他們去大奇關吧,這裏離大奇關近。”


    聞言,阿張不禁一愣。


    楚興會盟。


    他泰哥、昂哥兵力肯定不夠的,武川鎮曆來選精兵,必須要大量基數,才能優中擇優。


    “怎麽個意思?”阿張冷冷的哼道。


    他雖然年紀小,但一身軍威可不小。


    “定王許的,兵司衙門有條子,大奇關要充實一千五百戶。”


    “我尼瑪,這還立個屁的軍功,上床上滾一滾,不比軍功劃算。”


    “那也得你行啊,撒泡尿照照,你夠趙家主那般水靈嗎?”


    ……


    三騎少年精兵,罵罵咧咧,馬踏積雪飛濺,慢慢的消失在起伏的平原地帶。


    瘦弱男子愣愣的看著,這就是大楚的王師嗎?


    果然威武不凡,與民秋毫無犯,真仁義之軍也。


    他努力的看了幾眼,深深的記住了遠方的紅色旗幟。


    男子手腳麻利,藏了幾張餅在褲襠裏。


    一步三回頭,走過雪地,爬過小坡,來到流民群。


    迎接他得並不是褒獎,而是一頓毒打。


    強者揮刀,砍向更強者。


    而弱者揮刀,隻會砍向更弱者,從弱者身上找到丟失的尊嚴。


    “狗日的,不會報五十人啊。”


    “真是個賤種,女人也是,幹柴一樣,一點興趣都提不起。”


    ……


    傍晚黑夜。


    樹下幹草堆。


    郭書生偷偷的在褲襠裏,拿出些吃食,緊緊捂住身體激動的妻子,偷偷喂給她吃。


    他得手濕了,眼眶也濕了。


    殘月寒風,兩個北疆逃難的人,依偎在樹下草堆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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