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郡。


    望北山。


    這裏作為武川鎮的外沿,很久之前,周雲在此設下暗哨。


    亂葬崗五百步,下走十幾丈,有一個暗溝槽,溝槽的側麵,就有一個隱蔽的入口。


    此地不小,內中一人高,頂部用粗榆樹固定,曆次駐守的斥候,用薄土覆蓋,從外麵看,與山坡無異。


    今夜。


    這個地穴營地迎來了遠方的客人。


    三個斥候也是首次遇到這種情況,若不是敲門乃是孟將軍,他們幾乎要殺人了。


    一陣麻利的收拾後,清出一塊幹淨的黃土地。


    胡子邋遢的老武川子弟,招呼後輩燒火,煮點軍用麵條,並將平時不舍得吃的馬肉罐,鹹菜都弄了出來。


    現在封城半年,物資不像以前豐富了。


    還從角落裏翻出一壺酒,拍掉上頭的黃土,拿到矮桌上。


    楚人好客,地主之誼嘛!


    項濟脫掉了氈帽,濃眉之下,是一雙質樸的眼睛,看上去很和善,並不似傳說中的雄才大略,虎視天下。


    反倒是他身旁的大漢,一身武者之氣,頗為驚人。


    眼眸銳利,聲如洪鍾,威風赫赫。


    另一位隨從是個精瘦的漢子,臉部有刺字,背後有大弓,離石郡殺人犯南野。


    餘建三等人隻是看了一眼,就基本確認了,這是七皇子項濟無疑。


    此刻,宛如流浪的遊子看見父親。


    一切計謀,一切防備都失效了。


    餘家老三就像個委屈的孩子,跪在地麵,哭訴這一路的遭遇。


    他們從軍來,沒有一頓能吃飽,兵頭要他們出錢買糧食,沒錢的活活餓死。


    餘建三帶著餘家村人,在滿是沙子的糧倉裏,小心的撿一些,就這樣,還打死了村裏的小娃子。


    說到難得地方,餘建三跟餘老二抱頭痛哭。


    百萬軍中,掙紮求生,他們連累都不敢喊,生怕幾百個村裏人失去信心。


    “今夜定王殿下能來,餘某心願足矣,皇子乃是真義之人,大楚聖君也。”


    “餘某知曉,叛楚之人,必死無疑,隻求餘家村有條活路。別的,再不敢多言。”


    項濟眼眶也通紅,早已淚流不止,這種北疆底層楚兵的事,他何嚐不知道。


    這種哭泣的活計,項老板是輕車熟路。


    聽到老餘的話後,項濟勃然大怒,桌子拍的砰砰響。


    “餘將軍在看不起項濟?今後當本王建安軍的兵,除非項濟死了,否則爾等無事也。”


    項濟此言一出,跪著一群人不禁心思各異。


    楊猛雖然莽,但並不蠢。


    衡州郡深山老林裏還有家人,能活著,誰想死。


    項濟斬釘截鐵,郎朗之言,不似有假。


    趙劉氏趕緊擠出眼淚,假意不小心打翻食盒,吸引注意。


    項濟目光掃來時,趙劉氏的眼眸被秀發半遮,三分桃花,七分春色。


    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咳咳!!”


    孟百川知曉項濟的底色,附耳道,“七皇子,咱們來辦正事的。”


    “咳,,,大奇關,趙劉氏?”


    “正是奴家。”


    “大奇關一事,北疆人盡皆知,乃張樹生之過!”


    “此番歸降,功過相抵,此事作罷。”


    “此外,大奇關之事,令戰局崩壞,河東張須陀,本王也不會放過。”


    趙家主仆兩人相互對視,身體都激動的顫抖。


    他們何嚐不知,仇人是張須陀。


    但此人位高權重,武藝高強,大楚赫赫之將,他們甚至連仇怨都不敢表露。


    “定王若能替趙家報此血仇,奴家做牛做馬,報答殿下,趙氏兵馬,也願為殿下鞍前馬後!”


    時間飛逝。


    望北山的地穴營地裏,一件關係北疆戰場,甚至關係天下戰場的事,正在醞釀。


    餘家軍主將,楊家軍主將,大奇關趙氏與建安軍項濟接觸後,相談甚歡。


    很快確認了後麵的戰略事宜。


    隻是,


    當項濟連趙劉氏帶來的豆腐都吃過後,場中的五人還是不願意起身。


    孟百川眼眸銳利,麵容威嚴,他靠近項濟,小聲道,“他們這是要你留下字據,將來用於保住後人。”


    “保住後人?本王保住他們了,何須後人?”


    項濟此言一出,孟百川不禁愣了,他一直以為項濟在欺騙哲哲的楚人將領。


    保住他們?這談何容易?


    他們可是正兒八經的叛國投敵,洛陽皇帝必然判他們死罪。


    項濟能親自在來見他們,已經說明是可以托付的豪傑。


    孟百川看的很明白,他們的訴求隻是保住後人,保住宗族。


    至於他們自己,肯定是沒打算可以活的。


    地穴中的場麵一時陷入尷尬。


    落針可聞。


    項濟濃眉下,眼眸全是疑惑。


    他先看了南野跟老孟,隨後又注視了低頭哭泣的四個人,還有目光炯炯的九尺大漢楊猛。


    某一刻,


    項濟想明白了,不禁勃然大怒。


    “你們如此是何意?害怕本王不守信用。”


    地穴營房中,


    五人雖然無言,卻好似回答了項濟的問題。


    見此情景,項濟緩緩起身,來到三個處於戒備,防止楚人降將動手搞事的斥候麵前。


    他閑庭信步,宛如家中長輩在交待事務。


    “本王項濟,自成人來,頂天立地,絕無半句虛言。”


    “北疆所作所為,上對得起大楚宗廟,下對得起黎民百姓。”


    說著,項濟拿走斥候的酒和碗。


    順手從孟百川的背後,抽出武川鎮的製式短劍。


    場中五人眼眸擔憂,項濟拔劍,他們不敢反抗。


    今日必須硬扛,項濟若不給信物,難免將來一點顧慮都沒有。


    一隻燒製不俗的陶碗,遞到了餘建三麵前,後者一愣,順手接過。


    項濟倒滿酒碗,寒光閃閃的短劍,劃破了他的手掌。


    鮮血滴入,蕩起水紋,也蕩起了爭霸天下的漣漪。


    在五人的震驚中,項濟將手中的短劍,遞給了餘建三。


    南野眼神一冷,走到項濟前方,


    假意接住陶碗,方便餘將軍割腕,實際是為了隔開項濟跟餘建三。


    項濟三指齊天,目光炯炯,郎朗的說道。


    “項家先祖在上,本王今日立下血誓。”


    “三位豪傑,今夜之後,若被翻舊罪而死,本王與爾等同死!”


    定王!?


    這就是大楚豪傑定王項濟的氣魄?


    冒天下之大不韙,死也要保住建安軍兵?


    三家大楚降將麵麵相覷,激動的不停磕頭。


    “末將(奴家)拜見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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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疆。


    寒風。


    定襄十月的夜晚,山中寒氣往骨髓裏灌。


    茫茫清水河畔。


    三個哆哆嗦嗦的牧人,在雪地裏,踏出長長的痕跡。


    項濟雙手互相交錯,插在衣袖裏。


    連打幾個噴嚏,瑟瑟發抖道,“誰特麽選的望北山,冷死本王了。”


    孟百川在前方直麵風雪,眯著眼轉頭說,


    “隻是這一塊,斥候力量強,安全有保障。”


    “七皇子,說實話,老夫覺剛才過猶不及,給得太豐厚了。”


    麵對孟百川的質疑,項濟將身子縮了縮,迎著風雪道。


    “你懂了個屁,你知道這三個人有多關鍵?他們是陣眼。”


    “本王跟周老弟,為了策反他們,準備了四個月。”


    孟百川眉毛上布滿冰渣,深夜確實太凍了,他努力的跺跺腳,暖和一下。


    呼嘯的北風中,似乎傳來幾聲鳥鳴。


    孟百川聽仔細後,招呼項濟換方向。


    “狗日的,這麽冷還出來巡邏,還給不給活路?”


    “主公,你走路有些晃,是不是累了?”


    寒風雪原之中,南野在身後發現項濟走路踉踉蹌蹌,差點摔倒。


    “喝血酒,太激動,沒注意那是清河醉!”


    “就不該滿飲此杯。”


    “還是主公厲害,用血誓欺騙他們。”


    “放狗屁,本王發血誓還能有假?”


    項濟說完這句,一頭栽倒在雪地裏。


    孟百川人都懵了,雪夜本就難走,還要背一個。


    取下製式短劍,遞給南野。


    孟百川頂著風雪,踏步前行。


    某一刻,他對著睡著的項濟,喃喃自語。


    “七皇子,千萬別犯軸!?此三人保不住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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