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二十三年,正月春寒。


    定襄城。


    這個北疆的大楚核心城市,在突厥人的猛攻中,岌岌可危。


    突厥人竟然有數萬步卒,這令虎衛將軍夏侯仁頭皮發麻。


    數百台投石機,飛石亂箭,定襄守軍損失慘重。


    三座衛城,已經丟了兩座。


    如此強度的攻城戰,就是在中原,也是罕見的。


    夕陽。


    寒風。


    殘垣斷壁,到處是楚軍的屍體。


    “曹監軍,來此作甚?”夏侯仁在城樓中,不解的詢問監軍曹公公。


    曹公公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焦急道,“夏侯將軍,有梅太師的密令。”


    “密令?”


    “是飛鴿傳書,丁布會帶著玄甲營來救你,見西方火起,開城門,全軍逃離。”


    “全軍逃離?”


    夏侯仁一愣,不可思議的望著曹公公,希望自己是聽錯了。


    “三萬虎衛軍走了,剩下的五萬良家子,十幾萬民夫怎麽辦。”


    聞言,曹公公急的直跺腳,勸道,“死三萬虎衛軍和死二十萬楚人,你覺得那個重要?”


    “虎衛軍在,大楚主戰力量就在,失去虎衛軍,一切都完了。”


    “怎麽就敗了呢!前幾日,上將軍還說此次要破了河套南王城,怎麽就打成了撤退戰,早知如此,本將待在童家鎮不是更好。”


    說到這裏,曹公公也煩啊,他都不知道,明明優勢在我,怎麽忽然一下就逆轉了。


    “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今夜,丁布會帶精銳來接應,虎衛軍按計劃南逃!”


    曹公公說完後,城牆危險,便偶爾踩著屍體離去了。


    青磚城垛後,夏侯仁望著遠方,呆滯良久。


    項雄來了,幾支虎衛隊,打掃了這一片區域。


    得知撤軍一事,他也是震驚不已,定襄郡,就這麽丟了?


    “將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夏侯仁一愣,瞧著眼前這個皇室庶家子弟,開口道。


    “說!”


    項雄拱手,冷靜道,“突厥人沒有用力,如此巨大的攻城軍隊,若是想奪城,強度應該遠遠大於現在。”


    底層的士卒對於戰局的判斷其實很厲害,因為他們是第一生死人。


    仗打不過,可關係到他們的命。


    如果某某足踢不好,就要死。


    你覺得還會是現在的水平嗎?


    提到這裏,夏侯仁也隱隱覺得不對,其實這個他也一直有懷疑。


    可不出全力,又是為了什麽?攻陷定襄郡,大功一件,劃水是什麽意思。


    “不管了。今夜按計劃行事。”


    -----------


    定襄郡。


    十四日下午。


    良家子中,有數人被升為中郎將,統領萬人。


    臨死前,給個官,似乎是大楚的傳統。


    河原項濟如此,


    定襄郡良家子將領亦是如此。


    夜晚。


    寒風。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


    虎衛軍用了一百多條繩子下人,還偷偷打開城門,以便盡可能的多帶軸重。


    西方大火後。


    虎衛軍不再隱藏,大軍暴起,朝南方殺去。


    突厥人猝不及防,被殺穿數裏防線。


    可北狄人,畢竟數量眾多。


    一時間,夏侯仁還是擺脫不了。


    數裏外,


    古道。


    涼亭。


    一頂黑色狼紋轎,停在荒土雪地。


    轎中人,身覆天狼衛精甲,楚人麵孔,樣貌平平,身八尺有餘。


    楊雙!


    他眼眸中,精光閃現,遙望遠方的楚兵。


    古道後,是數千本部精銳騎兵。


    “來的是誰?”楊雙淡然道。


    “虎衛大將軍夏侯仁,忠武將軍武魁丁布,遊騎兵統領丁秀青。”


    “丁秀青?是個女人。”


    楊雙眼眸深邃,微微笑道。


    身後的家將躬身回應,道,“是的,丁宏度的女兒,傳聞國色天香,連武川鎮周雲都戀戀不忘。”


    “周雲都戀戀不忘,他不是懼內嗎?”楊雙笑道,“先不管她了,如此奇女子,若是能抓住,給豪兒做個小的也不錯。”


    “牽馬,準備殺掉丁布!?”


    “丁布?”身後家將一愣,不解道,“丁布在川口,能一人戰少將軍和海山,實力似乎太強了,為何不殺夏侯仁。”


    家將話一出口,就知曉自己多言了,低下頭顱。


    他意識到這句話,似乎在說自家將軍有可能贏不了丁布。


    楊雙騎上一匹誇張的不像話的黑鬃馬,獨腳銅人槊一入手,氣勢隨即大變。


    他冷厲道,“我的體力,隻能殺一個,夏侯仁不過是豬,丁布才是虎,殺一頭豬有什麽用。”


    八個昆侖奴,抬走了黑轎。


    幾十名突厥騎兵打馬走過。


    他們人人拉下麵甲,手中持著跟楊雙一樣的獨腳銅人槊。


    隨著騎兵漸漸奔跑,再也分不出,誰是護衛,誰是楊雙。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丁秀青手持青山弓,一支破甲箭,射穿數人。


    迅速打開了,虎衛軍數支小兵團逃亡缺口,越來越多的楚人,衝過戰場,漸漸逃離。


    環視戰局,夏侯仁心中大喜。


    丁布如入無人之境,一路無一合之敵。


    八卦翁金雷菱錘下,連人帶馬,倒飛而出。


    這種恐怖的戰力,令夏侯仁側目,不禁感歎,天賦的重要。


    丁布年紀輕輕,一身修為,超過他人幾十年的苦練。


    大軍也漸漸逃離,衝破這最後幾裏,就是一馬平川。


    前方有梅太師的接應大軍,到了那裏,一切就成功了。


    就在夏侯仁竊喜時。


    忽聽黑夜中,馬蹄如雷,大地震動。


    “不好,突厥有精銳騎兵來了。”


    借著火光,夏侯仁看見,遠方有一支部隊自北殺來,旗幟若隱若現。


    征南大王,楊雙!


    夏侯仁虎目一裂,當場就想逃離。


    別人不知道楊雙的厲害,夏侯仁是知道的。


    十幾年前,兩人還一起殺過突厥人。


    北疆突厥人,稱他為白狼神轉世,那種殺將能力,太恐怖。


    他曾經發誓,這一生也不想成為楊雙的敵人。


    這也是楊雙去了突厥後,夏侯仁不想踏足北疆的原因。


    本以為自己必死,誰料,楊雙的南王騎兵,直奔丁布而去。


    夏侯仁一時是又開心,又難受。


    開心是不用死,難受是楊雙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咚!!”


    一錘打飛眼前的精甲草原漢子。


    丁布都不想多看,對方肯定死了。


    戰場忽變,遠方殺出一支騎兵。


    征南大王?!


    丁布眼眸中露出笑意,踏馬直奔楊雙而去。


    獨腳銅人槊。


    一員突厥精銳,身覆麵甲,揮舞巨槊襲來。


    丁布龍象之力全開,肌肉糾結,血管如山丘,身體都大了一圈。


    錘槊相交。


    丁布一愣,對方的兵器癟了。


    裏麵是空的。


    反手錘,正中騎兵的護心鏡,一聲肋骨碎裂的悶響,後者口鼻嘔血,倒飛而出。


    “這是個假的。”丁布喃喃的道。


    一路衝鋒,這才發現,所有人都帶著麵甲,兵器都是獨腳銅人槊,根本不知道,誰是楊雙。


    楊門殺將陣!


    連續擊殺幾個楊雙後。


    幾十步外。


    一個平平無奇,身高八尺餘,不算高大的突厥騎兵,猛地加速,朝丁布衝鋒。


    二十步時,黑鬃馬王忽然發力,楊雙一身氣息之力炸開。


    獨腳銅人槊,甩出一個巨大的弧度。


    時刻仿若靜止。


    鵝蛋粗的槊杆,因巨力,竟然極度彎曲。


    馬力,錘力,楊雙之力,三者在接近丁布時,完美融合。


    煞鬼神!


    楊門絕技。


    獨腳銅人槊,帶起撕裂空氣的轟鳴,勁風四起。


    這種力道,遠遠超過楊豪的天狼巨槊。


    丁布大駭,他一直在留意楊雙的偷襲。


    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是一個如此平平無奇的人。


    “龍象之力。”


    危機關頭,丁布不顧身體筋脈的後遺症,全力爆發。


    “咚!!!”


    ……


    右錘與獨腳銅人槊,劇烈碰撞。


    “嗡!!”


    巨力下,雙方的兵器皆是回顫的厲害。


    嗡嗡作響!


    獨腳銅人槊,槊杆乃是金木所做,既是古人常見的數年方能成杆。


    其韌性很好,減輕了回彈之力。


    加之楊雙竟然放手了。


    隨後借助馬勢,獨腳銅人槊再次揮舞,又是一發煞鬼神。


    丁布的右臂還在回顫中,真氣混亂的厲害。


    楊雙攻勢又來,他不得不揮舞左錘防守。


    “咚!!”


    又是一次劇烈撞擊。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丁布的手臂,同樣收到了楊雙的煞鬼神之力。


    而楊雙卻能通過放手與槊法結合,化解這股反作用力。


    甚至,楊雙利用這股反力,數次為自己的煞鬼神加速出手。


    一方削弱,一方得力。


    一正一負下,楊雙揮舞著一百二十一斤的獨腳銅人槊,不停猛攻丁布,後者隻能疲於防守。


    楊雙的每一擊,幾乎都是摧馬破甲之力,正常情況,就是用大盾也不行,連人帶甲帶馬,一起錘死。


    是的,錘。


    楊雙的武藝,更像是在把獨腳銅人槊當錘用。


    這就是楊門絕技,煞鬼神中的,甩!


    隻是這種技法,必須是至高的水準才能適應。


    若是一甩,被敵將躲過,兵器要麽甩出去,要麽就是中門打開,被敵方殺死。


    這種技法就是雙刃劍,對力量,技藝,甚至經驗都有很高的要求。


    楊豪盡管通曉原理,在戰場上,卻用不出來。


    隻能控製八十一斤的天狼巨槊,那還是傳統槊法,不是楊門絕技。


    也是丁布一身氣血怪物。


    龍象之力九重,陸地怪獸。


    否則,一般人被這麽錘,早就死了。


    饒是如此,錘錘硬接,丁布也是必死無疑。


    絕世武將之間的差距很小,此刻進入了楊雙的節奏。


    丁布很難有機會翻盤,尤其對手是突厥第一勇士。


    眼看危機重重,丁布漸漸不支。


    一支利箭,


    滑破長空,


    直奔楊雙麵門。


    “嗡!!”


    楊雙揮槊,擋住了此箭。


    箭頭插入了銅人,嗡嗡作響,不停顫動。


    楊雙虎目一冷,看見遠方一員白光閃閃的女將。


    “丁秀青,箭法不錯。”


    楊雙冷冷的道。


    他沒有追擊丁布,而是平靜下來,調整呼吸。


    數十招下來,猛烈壓製的錘法,他的體力消耗太大。


    本以為丁布必死,誰料竟然讓他緩過來了。


    此刻,似乎是楊雙落入下風了。


    龍象之力,真氣流轉。


    血脈如山丘移動,丁布正迅速恢複。


    “楊雙!”丁布惡狠狠地道,“突厥第一,就知道偷襲嗎?”


    “戰場搏殺,生死之間,何來偷襲一說。”


    “嗬嗬!那好,今日我丁布就送你歸西。”


    丁布冷笑,接下了重錘的機關。


    “咚!!”


    “咚!!”


    兩聲鐵錘觸地的悶響。


    八卦翁金錘,竟然內中有七尺長的鐵鏈。


    鐵鏈垂下,剛好觸地。


    “什麽!”


    楊雙一愣,此錘竟然能遠攻。


    丁布的重錘拉上鏈子後,技藝之法完全改變。


    不以剛猛而擊,以柔巧之力配合。


    楊雙獨腳銅人槊提起。


    煞鬼神。


    猛的一個劇烈撞擊。


    八卦甕金錘同樣借助反力,拉出回旋,下一擊的速度被加快。


    而楊雙卻不敢再放手了。


    因為另一個錘子來了。


    雖然槊杆能緩解回顫之力,但其影響很大。


    楊雙的節奏完全被破壞了。


    現在進入了丁布的節奏。


    “此人力量技藝竟然超過了自己?!”


    楊雙愣了,本以為丁布乃是力量型,誰料技藝竟然如此高超。


    他做夢都沒想到,丁布竟然可以控製如此重的鏈錘。


    “煞鬼神!”


    一發猛力,楊雙借助重錘,帶動馬勢,踏馬逃離。


    “你!”


    “楊雙!你如此做派,如何當的起第一勇士。”


    丁布大怒,楊雙竟然逃了。


    此人甲胄跟兵士一般,兵器也是一樣,此刻已經消失在兵群裏。


    甕金錘一但解開,雖然攻擊距離大增,但體力消耗不小。


    那玩意控的不好,錘死自己啊。


    更重要的是,不可能帶著鐵鏈追。


    正當丁布拉起一個重錘,準備接好時。


    一聲嬌喝,自遠方傳來。


    “大哥!快跑!”


    聞言,丁布先是一愣,隨即大駭。


    一員身材不高的騎兵,正踏馬,直奔他而來。


    楊雙根本沒有逃。


    他繞了一圈,來到坡地,


    如同猛獸,伺機而動。


    此刻,加速衝擊丁布。


    鏈錘固然攻勢無敵,可它是鏈性結構,揮舞有延遲性。


    空氣忽然靜止。


    撕裂的勁風再次出現。


    丁布危機關頭,草草的接上了甕金錘。


    “咚!!!”


    錘槊相交,仿若凝固在空中,顫顫作響。


    碰撞後,丁布麵色一變。


    斷了,


    他的手臂,再也沒了力氣,骨頭震裂了。


    熟悉的節奏再來。


    楊雙的第二擊,幾乎不給任何空隙。


    無與倫比的力道,直奔丁布。


    “龍象之力!”


    千鈞一發之際,丁布全力爆發氣血之力。


    左錘猛然甩出。


    如此巨力,楊雙不得不防。


    丁布趁著空隙,打馬逃離。


    擊飛甕金錘後,見敵將欲走,楊雙毫不猶疑,追擊丁布。


    此人武藝不在自己之下,今日若是走脫,豈不放虎歸山。


    一支利箭。


    劃破長空而來。


    楊雙控馬,後仰,正好躲過。


    可如此,丁布眼看就要走遠了。


    楊雙一怒,眼神一冷。


    煞鬼神。


    獨腳銅人槊帶著巨力,猛然甩出。


    這就是沒甩好,兵器甩出去的後果。


    可此刻,恰恰就是要甩出去。


    楊雙兵刃丟出,直奔丁布後心。


    “咚!”


    一聲骨頭碎裂的悶響,丁布猛地一口鮮血吐出,憑著強大的意誌,才沒有墜馬。


    楊雙見狀,拔出佩劍,直奔丁布。


    一支銀槍,如靈蛇出洞,擋住了楊雙。


    劍槍相交,楊雙一愣,此人力道還不小。


    回身一看。


    白衣白甲白馬槍,正是女將丁秀青。


    長槍乃百兵之王,善馬戰。


    佩劍力量太弱,善於巷戰搏殺,焉能在戰場大開大合。


    此消彼長下,丁秀青竟然擋住了楊雙十幾招。


    “丁秀青!巾幗不讓須眉,你比夏侯仁有勇氣。他已經跑了。”


    一提夏侯仁,丁秀青就怒不可遏。


    丁家精銳來救他,他竟然獨自跑了。


    “廢話少說,拿命來。”


    “哈哈!”楊雙一愣,不禁露出笑容。


    長劍竟然如同有靈性一般,劍道之力,越來越大。


    丁秀青壓力劇增,越來越支持不住。


    獨腳銅人槊,被兩名家將抬來。


    楊雙接過重兵器後,僅僅一招,丁秀青的長槍就被打飛了。


    她的麵甲被楊雙打掉。


    膚如凝脂,麵若桃花。


    絕美的容顏,令周身的士卒不禁一顫。


    柔美的女子,眼眸中,失去了焦距,眼神空洞,我見猶憐。


    “你走吧!楊某不殺女流之輩。”


    天下第一,是有尊嚴的,豈能殺老弱婦孺。


    加之此女重情重義,巾幗不讓須眉。


    楊雙動了惻隱之心。


    他下了戰馬,坐到了黑轎上休息。


    數百名家將他團團圍住,幾十麵大盾,密不透風。


    這是他的習慣,此人一點體力也不願意浪費。


    戰場上,隨著楊門精銳和突厥大軍到來。


    北衛營跟丁氏玄甲鐵騎漸漸難以支撐。


    定襄北衛營嫡係,見情況不妙逃離了。


    丁氏玄甲騎兵主將已被擒,走也是死全家,鏖戰到底,漸漸被屠戮一空。


    楊氏家將,把銀槍還給丁秀青,並讓出了一條路。


    丁秀青機械性的接過,一人一騎,準備離開。


    大盾成林中,傳出一道威壓之聲。


    “別往南走,死路一條。丁布是被楚人出賣的,前方有楚人虎將在等他,他死定了。”


    “你說什麽!”


    聞言,丁秀青目眥欲裂,不顧一切的往南方追去。


    她眼眸熱淚盈眶,傷心欲絕。


    都是自己,掃把星。


    都是自己害死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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