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淩言小時候的日子。那個人人都認為千嬌萬寵出來的小少爺,已經到了淩遠山陪著他去一次商鋪,就會感覺到受寵若驚的程度了。而他身後的男人,電視直播上的作秀不知凡幾,不知抱過多少別人家的孩子,牽過多少別人家孩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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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來都沒有過一個正常的童年,他記得自己總是獨自一人,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在外麵玩耍,在家裏的時候,他就一個人看電視劇看gg,特別留意有小孩子的橋段。


    他看到有孩子出生的時候,看到等在產房的父親落淚,他就會覺得很開心,他會覺得這個生命是被期待的。他還喜歡小孩子帶的金鎖銀鎖,雖然他家裏人沒有人佩戴貴重金屬,覺得那個很俗氣,但是他就是覺得那個很好,可以代表父母對孩子的期盼,無關孩子將來是否優秀,是否出類拔萃,隻是單純的希望孩子不受病痛侵害,可以長留人間。


    可是後來他才知道,他不是文女士自己生的,文女士也沒進過產房。他是培育中心體外培育出來的,和隔壁院裏樹上的水果一樣,到時間了,熟了,就被文女士摘回家了。


    他知道後有段時間一直都難以接受,覺得這樣不公平,這樣不好,可是他又說不出哪裏不好,他隻是不理解,我們的文化難道不是應該很喜歡小孩兒的嗎?那他們為什麽那麽對他啊?隔壁家的姐姐隻比他大三個月,他四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在院子裏看見隔壁家的叔叔把她馱在肩上摘桑葚,他當時羨慕得不得了,就想為什麽啊?為什麽爸爸不肯理我,別人家的爸爸卻可以對孩子那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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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父親在多少屆政府裏穩坐內閣大臣,政治眼光毒辣,在無數次政治風浪中屹立不倒。她母親挑戰公序良俗,在管委會內發號施令,是一流的精確明晰。他們做出了舉世的模範供人效法,做了舉世的希望讓人追求,他們說一不二,他們讓人俯首帖耳,可是他們竟然沒法像個正常的父母那樣抱一抱他。


    蘇閑談到sophia的時候說過,「如果孩子從小覺得安全、感到被愛,那她的大腦會特別擅長探索、遊戲和合作,但是如果她總是受到恐嚇、感到不被需要,她的大腦就會特別擅長感知恐懼和拋棄——養育一個孩子,不僅僅是供他衣食無憂,而是教這個孩子內心強大、人格成長,哪怕未來在巨大的痛苦麵前,他們也能自己平復自己的傷痕。」


    就是這麽巧,這些他都沒有。


    他就像是個從小被家暴的孩子一樣,強行被灌輸感恩教育,被羨慕的眼光圍繞著,聽著人們不斷說著你看你什麽都有了,你父母感情這麽好,你不知道有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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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怨過他們。


    恨過他們。


    怨他們一次次爽約,說好陪他過生日卻在當天留他一個人,讓他看著廚師把飯菜一盤盤擺上,又一盤盤撤下。


    恨他們在他第一次鬧自殺的時候那麽無動於衷,醒來淩遠山看他的第一眼,說的竟然是,「小言,別學你媽媽。」


    淩言有時候會充滿惡意地問自己,你說祁思明當年對他好嗎?不見得多好吧?可當年那個蒼白、瘦弱、多病、不健康的孩子,到底是缺少了多少愛,才會固執地抱住那一點根本不夠溫暖的光,讓這個人的氣息沒過了頭頂,窒息了他對所有人類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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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哪怕他去恨所有他愛的人,恨透了他們,他也沒想過淩遠山和文惠會死。


    這兩個足夠青史留名、足夠寫進課本的名字,他至今都不明白,他們那麽厲害,那麽有聲望,為什麽會死啊?文惠明明自殺前一天還好好的,她還有精神去逼他洗紋身,她為什麽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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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幾歲的少年總覺得自己很成熟,以為對家庭他已經沒什麽好失去的了,可以不抱有期待了。


    結果他們忽然死了。


    不是因為工作離開,而是真正的陰陽兩隔。


    十五歲的淩言渾渾噩噩,他前一天洗紋身的傷口還滲著血,就看著屋裏進來了許多人。他們抬出一個一人長的袋子,說那是他母親的屍體,她去世了,讓他節哀,然後翻出紙質的文件,說文惠的遺囑定好了不動產抵押進他的教育基金,他們要收走這個房子。


    淩言當時不能反應,想的不是文女士死了這件事,想的居然是自己今晚住哪。


    這兩個不負責任的夫妻幾十年來四處奔走,可當時的他卻隻住過一個屋子,隻認一個家,它在xxi區,煌煌大屋,裝修精良,那些年來它的業主雖不甚上心,但是淩言生於斯,長於斯,讓他有簾蓬遮頭,讓他可避風雨。


    他倉皇出門,宛如喪家的小狗。爸媽沒了,家沒了,他抱著從原來家庭智能係統拆分下來的小妖,宛如抱著自己的一條性命。


    博奇在門口接他,讓他叫他爸爸。他一下子精神崩潰了,整個人像是被人剖開了一樣,心肝髒脾流了一地,他卻害怕有礙觀瞻,惹人嫌棄,捧著自己熱騰騰、鮮血淋漓的髒器,一邊低頭哈腰,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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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悲痛的日子都沒有時間。


    不知道搬到vi區的哪一天,他半夜碼著不知所謂的代碼,忽然間抬頭,像是噩夢終於被叫醒一樣,看到完全陌生的環境完全陌生的屋子。


    那時候他才猛然意識到,他們是真的不要他了。文惠當天寧可自己去死,都不要他。他們從來沒喜歡過他,他們生他,卻沒有一天喜歡過他,甚至死了連夢也是不肯給他托的。他再也不用期盼他們回家了,哪怕他把文惠的節目訪談看上好幾百遍,把他們每個鏡頭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們也到底是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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