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家鋪子裏的醬小魚味道好得很,鹹甜蘇口,配著那黃酒正好下口。江寄夾了根小魚,搖搖頭:“誰不知道我家就剩我這麽一個,哪來什麽本家。”


    那王掌櫃咬著魚笑了笑,往東邊一指:“你姓江,那東邊江府上也姓江,八百年前可不是一家嘛。”


    那東邊江府,真乃這沅、零、慶東南三州地界上的一方豪族。祖上也曾做過官,隻是後來子孫不習詩書,反而落到商賈之流。也算他家命中有財,靠著各色生意居然也立了起來,賺下入山金銀。


    江寄聽著他那句“八百年前是一家”的話,又笑又氣,索性將碟子裏的小魚搶著吃淨了,才覺得解氣。


    王掌櫃一麵嫌他糟蹋東西,一麵從那四尺高的櫃檯後麵取了罈子,又撿出一碟子來,繼續就著酒慢慢悠悠的吃起來:“好了,不說笑了,這江府出事,你這生意恐怕也不好做。”


    “這又跟我生意扯上什麽事了?”江寄向來覺得這王掌櫃說話不著調,今天分外不著調,可這王掌櫃下一句話他倒是來了興趣。


    “當然有關係了,你賣酒的最大主顧,那百餚樓的宋老闆可不也算是江家的人嘛。如今那江家的當家夫人過世了,這百餚樓怕是也要歇一段時間,你這生意不也就受累了?”


    江寄隻知道那百餚樓是宋徊名下的,卻不知宋徊還跟江家有關係:“那宋老闆又跟江家是什麽關係?”


    這下可把王掌櫃問著了,他囁喏了好一會,才不確定的說道:“我聽人說,那江府的人都叫宋老闆‘表老爺’,大概是個什麽或遠或近的表親吧。”


    那句“表老爺”差點讓江寄噴了酒,他實在想不出宋徊那樣一個二十幾歲的人,被人前前後後叫老爺的樣子。一時想到,那表親夫人出了事,也不知道與宋徊平時親不親近,他如今是否傷心。轉而又想到,宋徊這身份,確實是出身高門了,自己靠著賣酒這倆錢,也不是何年何月才能配得上他。


    想到這裏,江寄又失落了起來,糙糙送完了剩下兩家的酒,回家悶頭又數起酒窖裏的酒和自己的小帳本來。


    王掌櫃說的沒錯,還沒等到第二天去百餚樓送酒,當天晚上宋徊就派了店裏的夥計來,說是家中喪事,百餚樓要先停業一段時間,讓江寄這段日子先不必去送酒了。


    那店夥計還帶了個包袱來,裏麵卻是些顏色深些的新衣裳:“老闆說前日那些衣裳怕你捨不得幹活的時候穿,就又叫人做了些厚實耐髒的送了來。老闆還說,這幾天百餚樓雖然歇了,但後邊你常走的那小門還是有人守著的,要是有什麽急事可以去那裏讓夥計去找他。”


    江寄心裏一陣一陣的,想著宋徊對他這般仔細,又想問那夥計他這幾日怎麽樣,是不是很忙,有沒有傷神,但又覺得這夥計怕也不知道,隻能謝過了他,又給他捎了一瓷瓶一葫蘆的酒。那瓷瓶自然是給宋徊的,而那葫蘆則是答謝夥計跑腿的。


    自那夜之後,天氣一日比一日冷,直到過了中秋百餚樓也沒再營業,江寄也見不到宋徊,抓心撓肝的難受。倒是宋徊在這期間送了幾次東西過來,每次都給江寄帶幾句話,才讓他心裏好受些了。


    與此同時,讓江寄奇怪的是,這一個多月裏,張六也不曾來過。他想著是那個父親終於完全將自己拋之腦後了?還是張六真大了膽子將所有的錢都吞了?


    他半個消息都沒聽到過,猜也沒得可猜,隻能這麽放過去了。


    自那江府當家夫人過世後七七四十九天,終於到了出殯的日子。江寄雖自覺與江府沒有半點關係,卻起了個早,往江府大門前那條隆源街去了。


    他當然不是為了去江府搭的施德棚裏討碗粥喝,而是聽聞那江家夫人去世後,江老爺傷心過度一病不起,而這夫妻二人身下又半個子女也無,隻能讓表親宋徊張羅出殯的事。


    這近半百日不見,江寄實在想他了,於是便期望能趁著這齣府的日子,遠遠地看上宋徊一眼,這才去的如此積極。


    那江家不愧是一方豪族,而據說江夫人也是出身巨貴,故而這齣殯的排場擺的十分大,大半個隆源街都掛了白,近府處更是白棚不斷,既有僧道念經說法,又有喪戲哀樂班子輪番演奏。再加上施粥施飯,雖然說是辦喪事,但這沅州城裏的人也不嫌晦氣了,紛紛來湊熱鬧,看著大家大族如何排場。


    如此一來,人來人往,出殯時江寄都看不到那正街上的情形了,隻好跟著隊伍走了好長一段,才勉強看到了宋徊的身影。


    他一身白衣坐在輪椅上,被一群人簇擁著,遠遠地也看不出是否消瘦,精神上如何。宋徊到底是腿腳不便的,無法送靈上山,出了城門便回來了。


    江寄沒能看個真切,心裏頭奄奄的,好在回家後每幾日就接到了百餚樓重開的消息。


    誰知他剛打起精神,準備收拾好自己好去送酒,可剛打開院門,就看到了張六帶著一群人來了。


    第4章 江府


    那張六見江寄出來了,忙兩步走上前去,笑得一臉諂媚:“小人剛要上去叫門,可巧少爺您就出來了。”


    江寄打量著張六,見他今日穿著整齊了不少,他身後跟了兩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廝,不遠處還停著輛十分惹眼的馬車。


    “張大哥,您這是……”江寄有些不確定的問。


    張六聽到那聲張大哥,忙弓著腰擺手:“少爺真是折煞小的了,張六哪裏擔得起您這一聲大哥。”


    張六今日的模樣實在反常,加上門前這陣仗,江寄總覺得要出大事了。果然那張六一溜嘴的跟他全說了:“少爺這些年來在外麵吃苦了,老爺十分掛念,如今家裏不一樣了,老爺便派小的們來將少爺接回去,一家人住在一起才算是個事。”


    “接回去?!”江寄一聽這話,整個人都愣住了。他自小就被養在外麵,跟娘親沒名沒分的過了這麽些年,他也認了這見不得人的出身,如今那位父親卻要說將他接回去。


    “是呀,您看,這馬車都備好了,老爺在府裏頭等著您呢。”


    江寄怔怔的看著張六,心裏頭亂成了一團麻。最後卻還是上了馬車,他嘴上固然不想認那個父親,也仿佛早已不需要所謂的出身。可說到心底,他還是對那位父親包有一點希望,一點幻想。而且即便拋開這些,江寄也想知道,他這位父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家裏到底又是怎麽個光景,能讓他妾室庶子都不敢帶回家。


    馬車慢慢地行著,江寄心裏頭難受的慌,更覺得這馬車中四四方方的憋得他透不過氣來,於是便伸手打開一邊的簾子,透透氣。


    隨著張六一塊來的那倆小廝一左一右跟在馬車兩邊,江寄打開了右邊的簾子,年紀略小些的那個便立刻湊過來問他:“少爺有什麽吩咐?”


    “少爺”這兩個字江寄雖說從張六口中聽過不知多少遍,卻從未有一聲是真的恭敬。如今乍從那小廝嘴裏真真切切的叫出來,江寄隻覺得別扭的很,卻也隻能忍著,隨便撿了話問:“你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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