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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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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6月20日……星期二……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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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結束會考,緊接著又是期末考。高二結束後教學大綱上的課程基本就都講完了,高三是純粹複習、備考的一年。作為高二結束的一次大考,全市高中打算這次期末統一出題、統一考試,方便各學校摸底。因市裏蘇小鵬他們學校的課還沒上完,原定的期末考試時間往後推遲了幾天,延期到6月28日開始,離現在也沒幾天了。


    王晶晶半個月前生病回家了,我問東霞王晶晶生的什麽病,東霞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盯著我半天不言語,好像我問了個什麽不該問的問題。過了幾天,王晶晶回到學校上課,這兩天又打算跟班主任請假回家,我覺得還是跟半個月前“生病”的事有關,仍舊向東霞打聽,她是宿舍消息大神,可她仍舊不肯如實說出事情的原委,隻說王晶晶想退學。近一年看到聽到太多真真假假關於退學的話,對於退學的事我已經麻木了,隻是東霞對我遮遮掩掩的態度讓我有些惱火。憑我們倆的關係,有什麽話還不能直說嗎?還是覺得有什麽事我不方便知道?


    我去問奚萍,她也說不清具體緣由,隻猜可能和最近女生宿舍的一些八卦和傳聞有關。她謹慎地說:“因為是傳聞,有些事說得很過分又不一定屬實,我也就不傳給你聽了。但其中也有關於你和陶然的傳言,我知道肯定也不是真的,但人言可畏,你自己多注意!”我好奇她們都傳了些什麽關於我的閑言碎語,便向奚萍繼續打聽,她一臉嚴肅、誠懇地對我說:“你別管她們說了什麽,反正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看她認真保護我的樣子,我無法繼續追問。


    前些時候毛廣海上體育課扭了腳,何斌理所當然地成了他的護衛者,扶他進出教室、代買早晚飯,各種關懷備至的照料,就像之前陶然照顧腳受傷的史輝一樣,甚至關心得更多。班上男生裏總有這麽幾個出雙入對、形影不離、連體嬰似的“好基友”,好到他們以後的老婆看到對方都會羨慕嫉妒恨的程度。毛廣海和何斌便是這幾對“連體嬰”之一。記得剛上高一那會,他倆坐在我前麵一排,一度囂張跋扈,一胖一瘦一對活寶。見我和方倩倩聊天,就聯合起來劫走我的話茬,拉方倩倩跟他們聊天。或者三四個人在一起討論,我一參與討論,他倆就很有默契地對聊,把我隔絕在討論之外。最討厭的是倆人同時簡單直接地對我喊:“你閉嘴!”然後相視一笑,轉過身去。他倆曾一度占據著我不來往黑名單的榜首。可近來,我發現這兩個人都默默轉了性,從各種地方透露出溫柔。今天見毛廣海踮著腳進教室,我隨口問了句:“怎麽樣?還礙事嗎?”他微笑著點點頭輕聲說:“好些了!不用擔心。”和緩的語氣裏帶著謙遜和謝意,原本煞氣十足坑坑窪窪像月球表麵的臉也柔和起來,沒那麽各色了。


    期末考試延期了,這次放月假的時間也要往後延。許多住校的男生一直秉持著前半個月“揮金如土”後半個月“吃土”的經濟模式,現在已經進入了艱難的“吃土期”,借著老班宣布延期放假的當口都跟嚎喪鬼一樣拚命嚎起來:“沒錢了!”、“沒生活費啦!”、“要餓死啦!”……老班發布了“相互調劑”的旨意,男生們便囂張地掀起了“奉旨借錢”的風潮。借錢的對象大多是女生或走讀生,一時間,所有課餘時間女生們都被真假借錢的男生們追捧、圍繞,個個如被捧在手上的公主。陶然也打著借錢的旗號來跟我說話,我耳邊不斷回響著奚萍的話,刻意與他撇清關係,回絕了他。事後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實在擔心他沒錢吃飯,畢竟同學一場也不至於這樣,又托史輝把錢捎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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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7月10日……星期一……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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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考完了,成績單發了,我排班上第六,還算過得去。盧小芳第五,比我高一分,心裏有點別扭,似乎無論誰在我前麵比我分高都比是她要好受點。莫名其妙地對她有那麽大的成見,也不知道是為什麽。陶然考得很糟,班上六十名,和孫藝婷差不多,史輝排在他們前麵。我知道他基礎比史輝好,隻是沒史輝努力,分數證明了這一切。分數真的能證明什麽嗎?我也不太肯定,我討厭唯分數論地看人,可身在這個環境裏,自己卻無法逃脫分數的比較。


    我很喜歡自己曾經說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是一個虛數——人與人無法比較。”可人取得的分數、擁有的金錢和地位可以比較。在市場裏,為了便於選擇,人在其他人眼裏終究會被貼標簽物化,被衡量,被比較。我不願物化人的初心終究還是太天真了。


    高二的學生不配有暑假,在期末考試之後,上課以“補課”的名義粉墨登場。還好月假搭上高考的空檔一起,多放了幾天。在假期裏,除了寫作業、看電視和照例去蘇小鵬家坐坐,又新增了一項新內容——拉二胡。


    媽媽前同事櫃台賣的二胡打折大甩賣,媽媽見我對吹簫有興趣,覺得都是音樂相關的,就撿便宜買了把二胡回來。我覺得拉二胡應該是有趣的,但對二胡的了解僅限於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是首二胡曲,此外一無所知。於是,我去書店買了本二胡教程回來研究,正式開啟了自學二胡的“拉大鋸”生涯。初學,先練基本的姿勢、把位和推弓拉弓,沒有旋律。拉了沒兩天,吱吱呀呀的噪聲和鄰居的抱怨讓媽媽開始後悔為什麽給我買了這麽個玩意回來,於是嫌棄地讓我去幹點別的,畫畫或者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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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7月12日……星期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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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心心念念去同學家玩幾天的計劃總算沒被爸媽駁回,奚萍家三日遊得以成行。原計劃補課結束後,我隨奚萍一同去她家,奚萍覺得我去她家玩是件大事,要先回家準備準備,於是約好放假後的第三天在進她們鎮的第一個路口碰頭。在家的兩天,惦記著出遊的事,我興奮得坐立難安。雖然縣城及不遠的周邊也有小河、藕塘、油菜花田,有些人家房前屋後也會開墾些地塊種上玉米、絲瓜、豆角之類的各色蔬菜,但我從未接觸過真正的農村生活,也好奇奚萍會做什麽準備。找舅舅借了相機,買了兩卷膠卷,在約定的日子,我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早早地坐上客車出發了。


    我到約定的路口下車時,奚萍早已推著大二八自行車在路口等著了,我們都比約定的時間提前到了。我問她:“在家準備了什麽啊?還要準備兩天?”她神秘地笑而不答。


    她騎自行車載著我,從散鋪著碎石的土路上經過,石頭把車輪顛地顫抖、跳躍,我的屁股便與細鋼管焊成的座板時而做追及運動,時而做相遇運動。路兩側楊樹或柳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土和石塊上留下閃爍耀眼的光斑,晃得人眼花。即便這樣,仍消磨不掉我出遊的好心情。經過各種七彎八拐的羊腸小路、土坡、田埂,在穿過一片竹林後,她在坡上指著坡下一個帶院子的小樓說:“到了!”


    我順著她的指引望去,簡單刷了大白的兩層半小樓背靠著一大片樹林,樓前一人來高的紅磚牆圍出個大約幾十平米的小院。院門半掩著,那是老式的對開木門,門上正中掛著“照妖鏡”,門扇上貼著兩張有些褪色的門神畫。院牆外開墾了幾小塊菜地,種的菜有我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再往前是一大片池塘,一直延伸到我們剛經過的那片竹林後。她一進院門就大聲通報我來了的消息,我隨著她進門,小院兒裏幹淨整潔,隻見她媽聽到她的通報,從屋裏趕緊迎了出來,手裏拿著滴水的洗菜盆,另一隻手在小腹前的圍裙上反複擦水。


    我客氣地衝她媽笑了笑打招呼:“阿姨好!”


    她媽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答道:“哦,好,好……把東西放下歇會,過會就吃飯了。”然後轉身進了廚房。我能感受到那份熱情和不善言辭的拘謹。


    放下簡單的行李,我跟著奚萍四下熟悉環境。從沒真正到過農村的我覺得什麽都是新鮮的:她家廚房有一口直徑約摸一米左右的大鍋,下麵是燒柴火的大灶,灶邊整齊地堆放著折好的樹枝柴火,還有些稻草。她家有一口水井,用水時壓井邊的一個鐵把手,鐵管裏的活塞會把井裏的水提上來,很好玩。她家沒有冰箱,他們把西瓜在水井裏泡一段時間再撈出來吃,並不比冰箱冰鎮的西瓜差。她家的廁所是在院子一角的一個露底的茅坑,踩著坑兩邊的木板能看到坑底糞堆裏蠕動著許多白蛆。奚萍每介紹一處屋子與我家不同的地方時,就會帶著歉意地加一句:“我們農村條件差,不能跟你們城裏比。”其實除了上廁所我會有點怕掉下去、怕被蒼蠅蚊子騷擾,以及風向不對時,滿院子能聞到臭味以外,別的並沒覺得有什麽不好。我感受到了奚萍的困擾,趕緊給她寬心:“都挺好的,也沒必要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午飯時間,奚萍的妹妹奚薇帶著一個小女孩玩完回來,一屋子女人端了小飯桌在院子裏的房簷下圍坐吃飯。簡單的少油農家菜和有點糊了的大鍋飯,談不上可口,但也不會餓著。女人多的地方,注意力不在吃食上自然就在各種閑聊八卦裏。我好奇奚萍她爸怎麽不在家吃飯,她說現在正是追花逐蜜的時節,她爸跟其他的養蜂人一起去外地蜜源放蜂去了。養蜂是我的知識盲區,好奇心驅使我繼續刨根問底,奚萍見我感興趣,也來了精神,無比自信地談起了她爸養蜂的事。


    以前她爸在村裏給別人做點木工活、修修小家電或者打點零散工,和村裏那些隻務農的人比起來,算是有文化又心靈手巧的。前兩年在朋友帶動下,當了養蜂人,三四月份油菜花開時,能在家附近待一段時間,其他時間得隨花期蜜源帶著蜂箱四處奔波,實在沒有花時,蜂箱會安置在屋後的樹林旁,用糖水把蜜蜂養著。家裏的田除去租賃給別人的,剩下的由她媽一個人打理,她和妹妹在縣城念書,一家人能相處待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由於養蜂的收入比打零工要高一些,於是這樣辛苦奔波且分隔三地的生活,他們倒也甘之如飴。


    “蜜蜂會叮你爸嗎?還是它們能區分養它的人?蜂箱放在屋後的時候離你們這麽近,蜂子會叮你們嗎?”對於蜇人的蜜蜂我是既害怕又好奇。


    “蜜蜂一般你不招惹它,它不太會叮人。我爸養蜂的時候會穿防護服帶有遮網的帽子,不過偶爾也還是會被蟄一兩下的。”奚萍邊給我釋疑邊從屋裏拿出幾本已經翻得邊角嚴重發卷的養蜂技術雜誌,好從專業角度解答我的各種疑惑。其中有一本雜誌的封麵是一個上半身密密麻麻壘滿蜜蜂的人,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看了會極度不適。


    “你、奚薇和你媽都懂養蜂的事嗎?”雜誌填補不了我的好奇心,我邊翻看邊問。


    “我爸離家近的時候,我媽會去給他幫忙,她比我們知道得多些。我和薇薇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也就隻知道些皮毛。不過我爸媽看書上寫的有些話看不懂的時候還是會問我和薇薇。”奚萍回答得謙虛又自豪。


    到她家來玩的那個小女孩是她姑姑的女兒,小名叫敏敏,大約比我們小三四歲吧,因先天性心髒病,剛上初中沒多久就輟學在家。敏敏對很多事都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有著問不完的問題,並會眨著細長的丹鳳眼期待我、奚萍或奚薇給出的解釋。她喜歡跟我們聊天,喜歡聽我們講學校和縣城裏的各種事。


    聊天、打牌、唱歌、吃西瓜,閑暇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的快,轉眼太陽西下,我們照例搬出飯桌和小板凳在院子裏吃晚飯。飯後奚薇搬出個水果箱大小的小黑白電視。由於她們姊妹倆念書長期不在家,他爸在家時間也不長,家裏便沒牽電視線。各種擺弄天線後勉強收到一個電視台,時不時冒雪花點的屏幕在昏黃的燈光下看起來很是費勁。很快,洗澡睡覺成了大家不約而同達成的共識。


    奚薇從房裏滾出個大木盆放在院子裏,邊上擺上兩瓶開水,然後從水井裏壓水接到木盆裏,兌上些熱水開始幫敏敏洗澡。奚萍遞給我一個大塑料盆,盆裏的標簽剛撕下,還粘著點沒撕掉的紙屑。我一眼看出那是個新買的盆,心下便明白了這是她提前回家準備的內容之一。接過盆,我沒多說什麽,學著奚萍妹妹的準備步驟擺開了“洗澡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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