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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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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4月23日..........星期日..........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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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中考試已經結束,這幾日周圍的人都用極怪異的眼光看我,或者對我極客氣。從他們的態度裏,我可以看出他們以為我瘋了,腦子出了問題,按他們這個思路下去,我的日記就該被冠以“狂人日記”之名了。我不介意別人認為我瘋了,最好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瘋子,那是對我的褒獎,因為“眾人皆醉我獨醒”。我不與他們說話,沒有眼神交流,就像各自活在平行時空裏。


    這場鬧劇讓我躲過考試了嗎?


    並沒有!我已被洗腦和毒害得深入骨髓,叛逆都出不了圈。


    那夜,被他們三人護送回家後,破天荒的第一次,媽媽允許我沒洗澡就睡下了。那晚睡得很踏實,第二天也沒有叫醒的鬧鍾,一覺睡到自然醒。那時語文考試已經開始了,我卻躲在被子裏,不知道該怎麽開始重新麵對周圍的人。一大早,爸爸似乎頹唐、衰老了許多,焦急地找了一個他的醫生朋友來看我,醫生見我睡著的樣子,跟爸爸念叨了幾句就走了。接著,姥姥拖著臃腫的身子和不太靈便的腿來看我,我躲在被子裏裝睡,她便取了廚房的三隻筷子來,在我麵前往豎著的筷子上邊滴水邊念叨著一些名字,有些是已亡故的一些親戚,有些名字我沒聽過。當呼喚到“君寶”時,筷子立住了,於是姥姥趕緊雙手合十作揖禱告。我知道她以為我被鬼迷惑了,要驅鬼,而我也知道筷子會立住完全是水的表麵張力把三隻筷子粘在一起,而重心又正好和底麵中心重合。作為一個無神論者,我一把抓過筷子搓散,不想姥姥被這種封建迷信欺騙,姥姥卻趕緊搶奪過筷子,搓手頓足地責怪我的無禮,著急地又重複了一陣虔誠地祈禱、滴水、呼喚名字的流程,筷子卻再也沒有立住過。


    我很清楚原委,真希望我是真瘋了,那樣我就可以拋棄一切責任和義務,可我沒有,沒有人能比我更明白,一切還需要自己去麵對。不忍心家裏人為我操勞憔悴,更不願他們為此去求神問卜。我起床、一遍遍認真洗漱、然後吃過中飯去學校,參加之後的每一場考試。而同時,我也開啟了靜音模式,讓嘴失去了說話的功能。


    在學校,是人見著我都說:“欸,你好像精神不太好!”我也是時常頭疼得厲害,藝婷有空就陪我聊天,大多都是她一個人在說說笑笑。陶然許久不見了,偶爾碰到史輝,他問我話或者打招呼,我就衝他笑一笑。


    班上打架的事越鬧越大,目前知道的起因是蔣天樂對藝術班的一個女生撩騷,他們班也有男生喜歡那個女生,雙方爭風吃醋,相互之間發生了些口角和身體衝撞。藝術班的大部分學生是縣城本地的走讀生,打架的那天晚上他們叫了幾個街麵上黑道的混混到學校來幫忙。雖然保衛處的老師及時出現,但在人群疏散和撤離時仍有人受傷。因為事情牽扯到校園封閉式管理的疏漏、牽扯到混混,且有人受傷,問題處理就麻煩起來。班主任也為此事搞得焦頭爛額。原本今晚是英語晚自習,老班卻放了大家看電視,隨後把我叫出教室談話。


    老班以為我的異常行為是因告訴老師打架的事而受人恐嚇威脅所致,便以極和藹的態度、極平靜的語氣對我說:“那件事你沒做錯,你喊老師是對的。如果有人再跟你說什麽你也可以告訴老師。那個……你的行為……在心理學上來說屬於這個……強迫心理障礙引起的,這個強迫心理障礙呢,它是……”他絮叨地講著強迫心理障礙,我便聽著,在必要的時候點頭。我很清楚一切是怎麽回事,如果他要找一個這樣的說法解釋我的行為,並願意接受這個解釋,就讓他按他認為的去想吧。


    晚上回家,漆黑的夜自帶寧靜屬性,稍遠些的各種背景和紛擾自動隱退在黑暗中,隻留下我周圍幾米感知範圍內的空間。散落在暗夜裏的燈如璀璨的明珠,格外熠熠生輝,給單調延綿的墨黑增加了些趣味和變化。藝婷陪我走了一路,與她漫步街頭,可以肆意放縱,無比放鬆和自由,隻因她見過我最狼狽瘋狂的模樣。而她也無比享受,一路講著她與她“幹哥哥”的起承轉合,與身邊忠實的聆聽者分享她的小秘密和小確幸。


    已好久沒收到小點子和蘇小鵬的回信了,是課業太繁重,回信已成了他們的負擔了嗎?我們還是極好的朋友嗎?藝婷說她隻在乎在一起時是否合得來,是否快樂,不在意以後這段感情會不會變質。我不太認同她這麽實際的看法,總想除了親情外,能有一份永久不變質的感情,我很羨慕那些有從小玩到大的死黨的人。所以我總是在小心翼翼地維護、修複已有的感情,而不跳出既有的關係去看那份感情是否已變質。我活得很累,沒法像藝婷一樣那麽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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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腦子裏浮現出中考前半年的那件事:家人都希望我能考進蘇小鵬上的那個重點高中,親戚們也時常說我成績好,一定能上那個高中。在中考前半年時通過分析和多次模考,我知道無論怎麽努力,以我的成績肯定與那個學校無緣,而我最好的朋友——蘇小鵬十之八九能上。那時,我將同時與親人的期待和最好的朋友失之交臂。爸爸工作調動去了外地,媽媽下崗,暗無天日的日子伴隨了我很久。直到有一天,忘帶鑰匙的小失誤招來媽媽的無盡責罵和毒打。臉上火辣辣的巴掌改變了我去上晚自習的行動軌跡。那些路我並不知道通向哪裏,也不知道前麵會有什麽,隻知道那是遠離城鎮的路。過橋,過河,沿著馬路一直向前,向對我來說無比神秘的“江對岸”腹地不斷深入。路邊是延綿的圍牆或雜亂的荒地,偶爾有幾塊田。


    不知走了多久,天漸漸黑下來,路邊出現了一家兩層樓的小旅館,旅館門口坐著兩個三四十歲的婦人,時不時衝馬路招手,像極了武俠片裏的黑店,女人們便是龍門客棧的老板娘。她們招呼我去門口的小凳子坐。即使覺得像黑店我也並不抗拒,因為在心裏我已是個沒有未來的人,哀莫大於心死,無欲無求便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她們畫著濃妝,一個嗑瓜子,一個舞弄著手裏的指甲刀問我:“小姑娘,你從哪裏來啊?怎麽一個人?”聲音裏都充滿了妖豔和脂粉味,就差手裏拿個手絹揮舞了。我一臉漠然,眼睛看向遠處做出一副不與她們交流的樣子,也不說話。她們又問:“你要去哪裏啊?你知道前麵是什麽地方嗎?”見我不答話,她們嚇唬我道:“前麵是監獄!裏麵關的都是殺人犯!好多殺人犯,萬一跑出一兩個來怎麽辦?你個小姑娘,天也黑了,別往前走了!”


    “殺人犯有什麽可怕的?!”我鄙夷地看了看她們。她們見我搭茬了,很開心,接著嚇唬我:“殺人犯殺人怎麽不可怕啦?而且前麵也沒有別的店了,你總要有地方睡覺吧?!你要去哪,明天天亮了再走!”她們的話讓我更加確認了這是家黑店。我懟了回去:“睡覺哪裏不能睡?天為被子地為床。”她們察覺出我話頭不對勁,打算穩住我,開始套話,家住哪啊,家裏幾口人啊,爸媽是幹什麽的啊,走過來走了多久啊什麽之類的。對於生死置之度外的人,黑店自是不怕的,便與她們閑聊起來。但我不願透露家裏信息,除了回避家裏的情況,其他事倒也相談甚歡。


    天已黑盡,二樓走廊的大燈打開了,照亮了門前的一小片空場地。她們其中一個人去了裏間,另一個人還陪我坐在門口,沒有一點要關門的意思。這店生意不好,中間並沒有客人上門,或者莫非做的就是晚上的生意?我又開始浮想聯翩,各種武俠片裏的情節。已近半夜,路上過來一輛吉普,天黑看不清顏色,女人們又開始對著車熱情呼喚招手,莫非她們的生意來了?遠遠見車上下來幾個神色匆匆的人,其中兩個有些眼熟,看清是爸媽,我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們,於是慌不擇路拔腿就跑,卻一把被媽媽抱住,拖回車上。爸爸去感謝那兩個女人。回程的路上,我一路無言,想著回去會遭受怎樣的暴風雨,該如何解釋這件事,心中無限惶恐。爸爸的朋友開著車,爸媽也很默契地一言不發,死一樣的沉寂。到家樓下,爸爸和他朋友去停車,我在樓梯間對媽媽跪下,眼淚撲簌簌地滴,說不出一句話。媽媽扶起我,拉我上樓,什麽都沒說沒問。之後,我和爸媽都坦然接受了我沒考上最好高中的事。


    事實證明:“小家雀”鬥不過老江湖。即使有意防備,那兩個“龍門客棧老板娘”也能從細枝末節中找到很多有用信息。還好她們是好人,我至今仍十分感謝她們。這件離家事件發生後至今,幾十年,我和父母都默契地隻字不提,就像從沒發生過一樣,選擇性地遺忘。當然,晚自習事件我也從未告訴過他們真相。很多年後,在探討該如何為人父母時,爸媽說:“當年,我們也都是第一次當父母,沒有經驗,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做自己”、“活出自我”是現在強輸出的主打觀點,而之所以這麽受追捧實在是要做到太難。有的要克服理想與現實之間經濟和能力的差距;有的要承受個人觀念與主流觀念不一致導致的輿論壓力,認可自己與眾不同的意義;有的要跨越不自信的障礙,獨自麵對失敗的後果和孤獨等等。種種困難阻礙著我們輕鬆自由地做自己,麵對壓力和阻礙,除了練就強大的內心、堅定信念以外,尋找“同盟軍”,與麵臨同樣阻礙的人抱團取暖,共同麵對或相互交流經驗、排遣負麵情緒,能適當減少壓力,讓你在做自己的路上走得輕鬆些。


    生活在社會中的人,無時無刻不被各種身份、各種責任所束縛,承受來自各方麵的壓力,被迫做一些不願意、不得已做的事,被迫接受一些不願接受的事實。


    關注情緒的閾值,合理控製,及時發泄減壓,是避免在關鍵時刻情緒爆發的有效途徑之一。晚自習事件和離家出走事件就是打開了不斷加壓的鍋爐的減壓閥,就事件本身而言,減壓太晚,超負荷爆發了,不是好事。如果沒有關鍵人的出現,事情將走向無法挽回的地步。從長遠來看,沒在中\/高考時爆發,提前減壓,讓之後有心態和預期上的調整,又反而是件好事。無論是以前的盧剛事件、藥家鑫事件,還是最近的高考女生撕試卷事件,本質都是長期積怨和壓力的積累導致慘烈的後果,某個偶然事由隻是引發爆炸的導火索。大多數當事人情緒宣泄過後,平靜下來都會後悔。如果找到固定的對自己有用的情緒發泄途徑,例如運動、唱歌、與朋友訴說等等,給自己多一個出口,就能防患於未然。


    宣泄情緒是被動減壓,轉換觀念,從多角度換位思考則是改變處境、主動化解壓力的高階手段。方法一,調整預期目標。例如:第一名隻有一個,考不了第一,考前十、前二十、中上也是不錯的。方法二,換角度重新衡量得失。例如:從喜歡、熟悉、信手拈來的技術崗位換到了不喜歡、陌生的行政或銷售崗位,換個角度看,增加了工作的挑戰和刺激性,能了解新崗位、掌握新技能,是全麵了解公司、步入管理層的進身之階。


    當然,要自如自洽地從自己原來的觀念轉換接受新觀念,並付諸實施且做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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