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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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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8月19日..........星期四..........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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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幹了件值得偷著樂好一陣的事。


    因為是暑假期間上課,班上就沒有排打掃衛生的值勤表,最近連續幾天有不少人抱怨怎麽沒人掃地,但一直也沒人安排、也沒人帶頭打掃。下午課結束,我拉著要離開教室的陶然問:“你怎麽不安排人掃地啊?”


    “安排過了,沒人樂意掃,班頭自己都反對。”他不爽地說完,就出教室奔食堂去了。


    不知是我的質問還是班頭的反對讓他不爽,可他絲毫不做努力地拂袖而去也讓我不痛快。看著他毫不遲疑離開的背影,我始終都不相信班頭是他所說的那個樣子,之前班頭帶我去數學老師家是那麽主動而熱心。同學們陸陸續續去吃晚飯了,教室裏除了我,就剩正在看小說的鄧慧蘭和寫作業的吳雪華了。我沒叫她們,獨自把椅子倒扣在課桌上,一排一排地扣過去。


    “要掃地麽?是該誰掃了?”吳雪華問我。鄧慧蘭仍舊心無旁騖地看著小說。


    我聳聳肩,無奈著對她說:“我也不知道。”然後走到教室後去拿掃帚。


    “該灑點水。”吳雪華自言自語地說著,就拎著水桶出去了。不一會,打來滿滿一桶水,灑水降塵,上椅子,掃地。


    吃過飯的人陸續回到教室,尚小慶和丁靜也加入了掃地的行列。一會奚萍也來了,問:“是該我們掃地嗎?”


    “不,是該大家掃!”有人回答。


    掃地的隊伍漸漸擴大。整天叫著怎麽沒人掃地的李文秀也到教室了,和奚萍一樣地發問,有人回答:“是義務勞動!”看到班頭也走進教室,文秀熱情地張羅:“班頭,快來,快來,這是義務勞動!”班頭沒多說話,徑直走向教室後的工具區,最後一把掃帚已經被文秀拿去了。他楞了會神,說:“你們誰給我個掃帚,或者我一會來搬灰。”我頭一次聽到有人把垃圾掃在一起再弄去倒掉叫“搬灰”的,真夠形象,就嗬嗬笑著說:“做事要有始有終,怎麽能把掃帚給你呢?再說也掃得差不多了。”


    “你們都吃了沒?”班頭問。


    “還沒呢。”我答,估計除了我和吳雪華,其他人都是吃了來的。


    “你們別掃了,都去吃飯吧。去吧!去吧!剩下的我來!”說著,他很有大將之風地搶過吳雪華手裏的掃帚,很利索地把垃圾收拾到筐裏,一副要快速結束戰鬥的樣子。


    我掃完地,拿著之前準備好的幹糧到教室外麵去吃,教室外的走廊上已經站了不少等著打掃完再進教室的人,大部分是女生,圍在一塊,嘰嘰喳喳地閑聊。班頭收拾好堆得老高的垃圾拿去倒,眼尖的看見垃圾掉了,趕緊喊:“掉了,掉了!”班頭聽聞立馬回去拾掉下的垃圾,一轉身,“咣”地一聲頭撞上了窗戶。“哈哈哈哈……”惹得女生們狂笑不止。文秀笑著說:“他總是那種製造笑料的人物。”班頭聽見笑,也不分辯,趕緊愣愣地抱著垃圾跑開,身後又是一陣止不住的笑。


    在大家打掃的整個過程裏,鄧慧蘭從一個位子換到另一個位子,然後抱著小說跑出教室,再到打掃完進來,幾乎全程目不斜視,眼睛都沒離開過小說。我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在移動過程中不用看而避開教室裏的桌椅和其他障礙物的。


    後來,男生們也陸陸續續來了,陶然走進教室,自然地放下桌上的椅子,然後用抹布擦桌子,動作一氣嗬成,一副順理成章的樣子,毫無驚訝。我想對他說:“你怎麽不問問是誰掃的地啊?你不說班頭帶頭反對嗎,人家今天也掃了!”但仔細想想,我有什麽立場這樣跟他說話呢?算了,也許像東霞她們說的,他就是這麽個人。


    一直到晚自習放學,陶然都沒提起掃地的事,就像這事從沒發生過一樣。是的,我看錯人了,他就是這麽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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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8月25日……星期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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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盧小芳和孔東霞聊什麽,突然聊到班委換屆上。盧小芳推辭地說:“我其實一點都不想當副班長,真的,到換人的時候我就辭了。我不願做這個官。”東霞寬慰道:“你幹的挺好的啊,幹嘛要辭呢?再接著當唄。”盧小芳繼續推辭,東霞越鼓勵,她就越推辭,越說越起勁,和剛調來時跟我討論她要不要調回文科班一個樣。我看穿她了,知道她肯定還會接著幹,就跟著東霞起哄,說副班長肯定還是她。她急了,用賭咒發誓的認真勁說:“真的!下學期我肯定不是副班長了!如果是,我請你們每人吃十塊錢的東西,我們賭!”


    無聊,有事沒事拿“副班長”的頭銜開玩笑,還什麽“我不願做這個官”,“副班長”這個頭銜被她稱為“官”,真是可笑!一個為大家服務的職務,她是拿來當官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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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第二節物理課後,陶然上台咕隆了下,不知道說了個什麽事,後來問其他人才知道他說第三節課後打掃校園的勞動安排了我們組。那麽大的清掃範圍,隻我們一個組。第三節課下課後,我們組的人就拿著工具去清潔區打掃了,直到第四節課打上課鈴都沒看見其他班的人去勞動。


    第四節是老劉的語文課,他看著一個組的人都不在教室,被告知去打掃衛生了,就到清潔區來找人。掃帚不夠人手一把,我們原計劃男生們先掃,剩下的掃到一起了,女生負責倒垃圾。盧小芳看見老劉朝我們走來,怕老劉說我們站在這既沒上課又沒幹活,就說:“我們去換他們吧,我們來掃。”然後趕緊拉著孔東霞到掃地的男生那邊去了,我免得單獨麵對老劉,也隻好跟了過去。老劉尾隨我們到打掃集中的人群裏,問怎麽不去上課,得知勞動是教務處安排的,他便什麽也沒說,獨自回了教室。


    我們的清潔區有一部分是樟樹林,樹葉特別多,快掃完時已經正中午了,毒辣辣的日頭曬著,沒多少樹蔭可躲。看著堆積如山的樹葉,照例還是垃圾筐不夠用,要去找隔壁班借。環顧四周沒看到陶然的影子,想早弄完早休息,我就去十二班借了幾個筐,回到清潔區正碰到從十班借筐回來的陶然。


    如火的日頭烤得人都蔫了,每做多一個動作,多說一句話都是在浪費身體的水分。按垃圾筐的個數分了幾個組,各自分工把垃圾和樹葉往垃圾筐裏抱,然後拿到堆場去倒。大堆的葉子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碎渣子要用掃帚掃,而掃帚和簸箕都在女生手裏。這時我看看周圍,不見一個女生,也沒看到留下的掃帚。跑到教室,看到她們一個個端坐“太師椅”,臉不紅,汗不淌,我氣就不打一處來,衝她們喊:“你們怎麽都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把工具留下呢?”


    “你不知道嗎?不是他們開始拿著工具不幹活,我們女生才拿過來幹的嗎?”鄧慧蘭說。


    “那你說,現在他們手上連工具都沒有,要他們怎麽幹?”我反問。


    “管他們呢,你不是‘好心’在幫他們幹嗎?”盧小芳說。這陰陽怪氣地,聽著真讓人難受,可我又不好懟回去,因為我知道一旦開始,後麵她們會說出怎樣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作為女生,麵對男女生間的矛盾,還是站在女生這邊保險。於是,我違心地收拾了書包,回去休息,沒去給清潔區的人送工具。


    下午,我問陶然:“筐還給十二班了嗎?”畢竟我找別人班借的,有責任要跟蹤了解下筐的下落。“沒有,垃圾還沒裝完。中午弄得太累了,讓另一個組下午下課了再去弄。”他回答。我簡直無語了,我走的時候已經沒多少了,他們中午就那麽把東西晾那不管了?!既不怕工具丟了,也不怕早上掃好的垃圾被吹散白掃了?!晚自習前,我又問他,他反而火了,說:“他們都不聽我的,都不幹!”


    我也火了,說:“不幹,你自己就帶頭幹啊,他們也許是看你都不幹,才不樂意幹的!”


    沒想到盧小芳四兩撥千斤地來了句:“自己搞勞動的勞動委員不是好勞動委員。”陶然得意地附和。我氣急了,幾乎喊了起來:“自己不搞勞動的勞動委員更不是好勞動委員!”


    我真真的是看錯人了,當初我是怎麽把盧小芳當作一個樸實、善良的好女孩,和她推心置腹的?!當初我是怎麽和陶然做上知心朋友的?!可現在怎麽看都覺得別扭而醜惡呢?也許在他們眼裏,我也是醜惡而扭曲、矯情而虛偽的吧,或者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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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8月29日……星期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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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束暑假期間的上課,讓住讀生們回家休整幾天,帶上些秋天的衣服再回來開始高二的正式課程。我在家寫完作業正閑極無聊,聽說姥姥要開始準備製作辣醬了,就趕緊跑過去湊熱鬧。


    姥姥是民國期間生人,家裏原是開中藥鋪的醫生,家境還不錯,有幾個兄弟姐妹。據說,她上過幾年小學,因為日本人的侵略,生活動蕩,學業被迫中止,後來嫁人生子,就再也沒上過學。姥姥管動亂的那個時期叫“逃日本人難”。在跟姥姥同齡的一批老太太裏,姥姥是少有的完全沒裹過腳的“天足”,曾上過三四年的學,也讓她成為她們裏說話有分量的“文化人”。


    幾十年過去了,醬油、辣椒醬早已成為隨買隨用的日用品,但姥姥還是保持原來的習慣,每年夏天都要製醬。做好夠一年用的黃豆瓣辣椒醬和一些剁椒醬,然後開啟前一年製作的封存了一年的辣椒醬,以供今年使用。辣椒醬的開封儀式很簡單,但又似乎很神聖,每次都由姥姥親自、緩慢地拿下荷葉壇子和醬缸上用層層報紙包裹的磚頭,然後慢慢打開扣在荷葉壇子和醬缸上的蓋子,揭開一層又一層用皮筋箍住的塑料膜,一陣濃鬱的醬香撲鼻,頓時,滿屋子就都是醬香味的了。姥姥用大勺子把醬舀到再三清洗、擦拭、晾幹的瓶瓶罐罐裏,再分給我們家和舅舅家。


    今年又到了製醬時節,好幾個大簸箕上鋪滿了顆粒分明的上好黴的黃豆,大顆粗鹽、白開水、生薑、大蒜等等材料一一準備齊全,鮮豔欲滴的紅辣椒也已清洗幹淨並晾幹,就等剁了。我搶坐在“剁椒大師傅”的位置上,想擔此大任,結果被我媽哄下來,一臉嫌棄地讓我去切薑剝蒜打下手。


    姥姥說:“讓她剁啊!都這麽大人了,讓她試試。”


    “她不行!弄得慢,耽誤工夫!”我媽辯駁。


    “試試,讓她試試,不行再換。”還是姥姥開通,她的堅持讓我如願以償。坐到主剁手的位置上,麵前放著洗幹淨了的大腳盆,裏麵放著案板。舅媽在旁邊切薑剝蒜,姥姥和媽媽把紅辣椒挨個用幹毛巾擦過後堆在我麵前的大盆裏。我兩手拿著菜刀,有節奏地敲擊案板,就像個鼓手,擊打出重複又富有變化的鼓點。精神上輕鬆,剁起來也越發有勁了,一下午,三十多斤辣椒不知不覺就剁完了,我似乎還沒過足癮。


    姥姥揭開大簸箕上一層層的黃草紙,平鋪在上麵的黃豆都結上了上好的黃澄澄的黴殼子,這是今天的主角。醬做得好不好,黃豆上的黴很重要:既不能是白毛黴,也不能是綠色的黴,必須是和草紙顏色相似的黃色的黴才行。按比例和水攪拌好黃豆、辣椒、鹽和各種配料,裝壇密封,就等時間讓它醞釀出醉人的香味了。


    姥姥的醬與外麵買的不同,格外香,用饅頭蘸醬,饅頭瞬間變成極品,舀點醬汁炒菜,完全不用放醬油。今天真開心,我也是能製醬的人了,一點也不覺得累,就像我常說的:“想法兒在勞動中尋找樂趣。”不像某些找各種理由逃避勞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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