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容再見到姬指月時,已經是三天之後。


    這三天裏,每日早晨他都能收到昭華宮送來的點心。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對姬指月的心思至少有了八分的了解,她做一件事,他多少都能猜到背後的一些用意。


    她使人送點心來,想必是不願意見他。


    於是,他很體貼的不往昭華宮去,每日隻在修德殿與未央宮之間往來,多的地方一步也不邁,絕對不出現在姬指月可能會出現的地方。


    雖然,他非常肯定,這幾天裏,姬指月一定不會出昭華宮門一步。


    第四天的早上,直到他下朝都不曾收到來自昭華宮的點心。


    於是,在修德殿處理完大致的政事後,他便悠悠然回到未央宮。


    果然,還未走到未央宮,便看到一個月白色身影立在未央湖畔。


    未央湖是一個形狀狹長的湖泊,位於皇宮正中央,除了東側的未央宮,附近再也沒有其它宮殿。偌大的湖泊四周,零落的分散著假山古木,宮裏養著的珍禽異獸大多喜歡在湖泊附近出沒。


    爾容站在湖畔的假山旁,高大的假山半遮半掩的擋住了他的身影,臨近湖岸的一人一獸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被人窺視。


    是地。一人一獸。


    姬指月獨身前來。沒有帶任何侍從。


    然而。她地麵前卻是一頭小小地溫順地梅花鹿。正就著她地手慢慢啃咬一枝嫩綠地灌木樹枝。


    她神情柔和。幾乎是十分溫柔地注視著小小地梅花鹿。許是時間久了。手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太累。又怕驚動小鹿。她索性半蹲下身子。與小鹿平視。慢慢地靠在它身上。


    小鹿也不害怕。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隻管自己一心一意地啃著樹葉。黑黑圓圓地大眼睛純淨如清澈地未央湖水。


    看了許久。爾容從假山後走出來。神色比以往更加柔和。他輕聲喚道:“初顏。”


    小鹿被驚,警惕的看著四周。


    冷不防有人叫她,姬指月原本就有些麻木了的手一抖,樹枝沒有拿穩,啪一聲掉在了地上。


    小鹿毫不猶豫的跑開,躲在不遠的一處草叢後睜著黑色的大眼睛,依依不舍的看著地上的樹葉。


    姬指月揉揉腿站起來,轉身看到玄黑色長衣的少年立在身後,容色高雅,神情柔和。


    她沒有行禮,卻在淺淺笑。


    不是她不願意行禮,而是蹲的時間太久,腿麻了,怕一行禮就站不起來。而且,爾容早就說過不用她行禮,隻是她一直都沒有真正放在心上。


    “初顏可是喜歡這梅花鹿,改日我讓人送幾隻到昭華宮去。”


    爾容走到姬指月身邊,手不經意似的碰觸她的身體,姬指月覺得仿佛有暖流在身體裏流淌而過,麻痹的雙腳很快恢複如初。(.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三日未見的少女似乎有點不一樣了,她原本略顯圓潤的下巴像是尖了不少,爾容略微有點驚訝。


    他知道三日前他說的話做的事必定會讓她震動,卻不曾想過竟然會造成如此明顯的效果,她似乎經過了三天堅苦而深刻的思考,消瘦了秀麗的容色。


    因為,她的神色是真真切切的改變了。


    也許她自己不知道,她與他一起時,總是帶著逃避意味的怯懦,害怕帝王的寵幸,害怕帝王過於妖冶魅惑的容顏,害怕帝王溫柔多情的神色,偶爾也會神色迷茫,像是不知該往何處去。


    雖然她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來,並且總是顯得十分謙和有禮,但是那雙澄清的眼眸卻瞞不過他。


    現在,原先的逃避也好,怯懦也罷,全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清朗的神色,原先時而會出現的迷茫之色也消弭而去。


    她心底似乎有了某種決心,於是顯露出淡然而明了的神情。


    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但是他覺得有些莫名的不舒服,少女的神色淡然缺乏生氣,竟然像極了那個雪色衣杉的男子。


    這樣的情緒極為陌生,他略皺著眉頭思考,聽見少女低柔的聲音說:“昭華宮裏有昂昂就已經夠熱鬧的了,再加幾隻小鹿,我可不知道怎麽辦了。”


    昂昂是半月前爾容送來的白色小狗,長長的毛,黑黑的眼睛,淘氣機敏,常常悄悄躲到姬指月的裙子下,突然跳起來嚇她一跳。


    昭華宮的一寶。


    月白色衣裙的少女笑意盈盈,雖然這些日子裏她與他親近了不少,卻仍總是十分苛守禮儀,講話也都是有禮謙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自然親近。


    爾容唇畔往上揚起,墨色的眼睛浮雲流轉,晴朗如空,“好,那我就不送了。”


    姬指月笑笑正要回答,腳邊忽然有疾風掠過似的,一陣篤篤的蹄子聲,躲在草叢裏的小鹿從藏身之處竄出來,叼起地上的樹枝,又飛快的跑回草叢後躲起來。


    隻露出兩隻圓圓的黑黑的大眼睛警惕的注視著兩個人。


    爾容與姬指月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同時啞然而笑。


    笑過之後是靜默。


    兩個人都沒有帶著侍從,靜默的空氣裏隻有風吹過植物的輕微沙沙聲,未央湖上一片澄清,偶爾有幾隻水鳥掠過水麵。


    似乎有點尷尬。


    她又想起了三日前,他說過的話。


    他卻已經淡忘了那日的事情一般,再也不提起。


    從小鹿身上將視線收回,爾容側著頭看姬指月,笑著讚道:“初顏穿上白色衣裙,果真十分秀美。”


    “初顏知道,後宮妃子無事不穿白色的慣例,隻是近日還請陛下多寬恕,初顏怕是要穿一段時間的白色衣物。”


    少女的嗓音低柔圓潤,略微有幾分低沉,卻十分悅耳堅定。


    了然的點點頭,爾容道:“可是為了安公的忌誕將至?”


    “是。”


    “初顏可想回姬家祭拜安公?今日下朝時聽伯公說起,五日後安公忌誕十年,姬家決定要好好操辦一番。”


    “不。”


    少年好心的提議卻沒有被接納,少女不假思索的搖搖頭說:“父親不愛隆重正經的祭祀場合,十年忌日又如何,若是無心,操辦的再盛大也是無用,我寧願不去。”


    她不願意去,固然有她說的原因,更重要的卻是因為姬安兮的安葬之處,並不是常人所知的姬家祖墳,假若她去了姬家操辦的盛大忌誕,反而無法祭拜父親。


    而且,回了姬家,必定不可避免的會見到姬弗然,她不想在自己心緒尚未徹底平靜的時候再出現在他麵前,於他於己都沒有絲毫好處。


    現在她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寧靜不起波瀾的心境。


    爾容沒有接話,墨色的眼睛卻漸有雲起,高雅的神情下容色悵然,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大袖一甩,笑道:“既然初顏不願意,那便不去了吧。”


    一切仿佛雲淡風清,少年的神色卻依然如是。


    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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