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八個字,讓南安如遭雷擊。


    蘇韻趁機甩開她的手站起來,薄薄的肩膀不停顫抖著,聲音卻冷硬尖銳得像一把刀,目標明確,直往人心裏最柔軟的地方捅:“我不想再一次次接受你們的施捨了,什麽破圍巾破手機破卡,你們以為我很稀罕嗎?我不想要!統統都不想要!”


    為什麽?她也很想問為什麽,沒有人比她更想問這個問題。


    為什麽南安他們什麽都有,她卻隻能撿他們剩下不要的?為什麽陸錦這麽口無遮攔又沒腦子的人隨便一雙鞋子的價格就夠她在商場站小半年?為什麽這個世界這麽不公平,她明明那麽努力了還是要被人踩在腳底下?


    可是誰會來回答她?


    沒有人!她的委屈,她的厭惡,她的不甘心,她的羨慕和嫉妒,從來都沒人看得見!


    “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那種高高在上的同情心!你們覺得自己特別偉大是嗎?覺得自己從泥坑裏翻身了就可以當救世主是嗎?我呸!少在我麵前裝模作樣了!我告訴你,你們有的東西我現在樣樣都有了!而且隻會更多!更好!”


    突如其來的爆發讓她的臉扭曲成猙獰的樣子,從前那個笑靨如花的蘇韻好像已經被時光雕刻成了一個陌生人。


    還是那兩道柔美的彎眉,還是那雙清冷如寒星的眸子,還是線條流暢的鼻子和薔薇花瓣一樣的嘴唇,可南安覺得,自己已經不認識這張臉了,完全不認識了。


    她後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麵目如初卻又麵目全非的蘇韻,眼睛裏的悲傷一下子濃得化不開:“你真的是這麽想的?”


    “對。”


    南安還不死心,梗著脖子又問:“這是你的真心話?”


    “是。”


    蘇韻閉上眼睛,好像一瞬間被人掏空了全身的力氣,兩隻手死死抓著椅背,椅子在劇烈搖晃間狠狠劃過地板,聲音異常尖銳,蓋住了她粗重的呼吸聲。


    完了,全都完了,她藏不住心裏那隻日夜嘶吼掙紮的野獸,稍不留神就讓它沖了出來,揮舞著銳利的爪子,把一切都撕碎了。


    屋子裏瀰漫著一股末日般的蒼涼,南安深吸一口氣,微微仰頭,把眼底的淚意一點點逼回去。


    她不想哭,不想對這個麵目全非的女孩示弱,可說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帶著哽咽的鼻音:“我們送你東西,借錢給你,是因為我們把你當成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種朋友,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是我們不對,我向你道歉。”她哽了一下,鼻音變得更重了,“對不起……”


    蘇韻猛地轉過身,淚水浸濕了整張臉,卻咬著牙把哭聲咽了下去。


    她臉上交錯的濕潤根本就不是眼淚,而是野獸抓出來的血痕,一條條,一道道,深可見骨,再也抹不幹淨了,再多的溫暖和善意也掩蓋不住了。


    南安盯著她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再開口時,語氣裏多了一絲虛弱的哀求:“可是蘇韻,蕭倦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他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從來都沒有,你不可以這麽對他。”


    “我知道。”蘇韻狠狠抹去臉上洶湧的淚水,麵容頹唐,如同枯萎的花朵,語氣既平靜又坦然,“他很好,他太好了,是我配不上他。”


    南安久久凝視著她顫抖的肩,腦海中漸漸浮現出蕭倦撐著下巴在寒風中打瞌睡的樣子,目光一點點冷下去,千言萬語哽在喉頭,隻凝成一聲無力的嘆息。


    “你好自為之吧……”


    蘇韻一言不發地低頭拭淚,肩膀簌簌抖動,喉嚨裏壓抑著含糊不清的嗚咽,如同一隻瀕臨死亡的野獸。


    南安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幾乎可以聞到空氣裏某些東西被撕開扯碎的血腥味。


    在新一輪的疼痛襲來之前,她屏住呼吸,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原來,感情真的是這麽不牢靠的東西。


    原來,不管是她和宋涼,還是蕭倦和蘇韻,不管是靜默相守,還是熱烈燃燒,最終都會寂滅離散。


    殊途同歸,無一倖免。


    春天快要過去了,被門口暖融融的風一吹,南安突然狠狠打了個寒顫。


    “等等!”


    宿舍門被拉開的那一刻,蘇韻突然急急叫住南安,衝上來一把拽住她:“你先別去找他……先不要告訴蕭倦!”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淚一顆一顆從眼眶裏滾落,哭得像個正在融化的雪人,那麽孱弱,那麽楚楚可憐,和剛才那個滿麵譏諷字字如刀的蘇韻簡直判若兩人。


    南安扶著門框,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表情看起來有點茫然:“你不覺得你這個要求很可笑嗎?你真的是蘇韻嗎?為什麽我覺得我已經不認識你了?”


    蘇韻依舊緊緊拽著她,像是抓著世上唯一的希望,聲音抖得如同狂風中的樹葉:“他的生日快到了……二十一歲生日,我答應陪他一起過的!拜託你……南安,拜託你,等過了生日再告訴他好不好?”


    南安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眼睛裏卻含著深深的悲憫。


    她還記得,三年前,蕭倦的十八歲生日是在她家過的。


    那天天氣很好,蕭倦穿了一件新襯衫,是蘇韻花了一個月的兼職工資買給他的禮物,純淨的天藍色,穿在他身上很相宜,而他身邊的蘇韻依舊是一身半舊的白裙,裙角還被單車颳了一道口子,鞋子也是從高一就穿著的那雙帆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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