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慧膝蓋一彎,便要朝下跪去,族老們和十三齊齊抬手一托,止住了她下跪的身子。


    “起來!給我站直了!”大長老嚴肅著臉,冷斥道:“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把眼淚擦幹。”


    “嗝……嗝……”大長老積威甚重,傅慧吸著鼻子止了淚,“大長老!”


    “還記得我給你上的第一堂課嗎?”


    “記得,”傅慧點頭。


    傅慧一歲習字,大長老給她啟蒙,那天他抬手便在紙上落筆寫了個“巫”字。


    “您說‘巫’,從‘工’從‘人’。”


    “‘工’的上下兩橫,代表了天和地,中間的‘丨’,表示我們巫人可上通天意,下達地旨。”


    “而所謂的上通天意,下達地旨,是指我們不但能夠與鬼神(天道)相溝通,還能調動鬼神之力為人消災納福,如:以舞降神、預言、祈雨、祭祀、醫病等。”


    大長老額首:“還有呢?”


    “還有……”傅慧咬了咬唇,忍著眼中的淚,“您說,我們生而為巫,天道既賦予了我們此般能力,那我們……就要擔起身為巫人的職責。”


    “巫人的職責是什麽?”


    “是,”傅慧雙手攏在袖中,指甲緊緊扣進手心的肉裏,“通達天意,中合人意。”


    “說說這八個字的意思。”


    “對不起!”傅慧無從辯解,自我剝析道,“對不起,我在得到天道啟示的那刻退縮了,在深陷水火的災民麵前,又罔顧了他們內心對太平盛世的祈盼。身為巫姬,我上不能尊天旨,下不能承民意,更辜負了諸位的教導,我傅慧是巫族的恥辱……”


    “大長老,”十三上前一步,攔在傅慧麵前,沉聲道:“夠了!我們不是來開審判大會的。”


    “十三,”三長老沖他搖了搖頭,“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我們要開什麽審判大會,而是傅慧,她放不過自己。”


    “這裏不是她該待的地方,可她流連於此,久久不願離去。”


    “前世如塵,本該消散,可她執念之深,竟將你我以及諸人,凝聚於此,自成一界。”三長老沉痛地閉了閉眼,“沒人怪她,從來沒人怪過她,是她自己深陷在自我厭棄中不可自拔。”


    “小慧!”十三震驚地看著眼前,雙目紅腫,對他們眷戀不舍的女孩,“何苦呢?”


    繼而似想到什麽,十三不解道,“可是剛剛十四,他怎麽……”


    “就出生方麵,十四與她有些共通處,一個背負希望,一個作為你的影子般,活在你的盛名之下。”三長老道:“但十四畢竟年齡幼小,很多責任什麽還不能太過明白,有的一點煩惱又很快被吃喝玩樂占去了。”


    “相似的出生,”巫厲的手伸向女兒的下頜,一滴滴淚穿過他的手掌垂落於地,“相較於聖殿的四方天,十四的童年是那麽的多姿多彩,放過十四,就如放過了幼時的她自己吧。”


    眾人齊齊陷入了沉默。


    “傅慧,”巫厲俯身與女兒四目相對,“想不想看看,若沒有我們巫氏闔族獻祭,這個世界會是什麽樣子?”


    巫厲話落,不等女兒拒絕,便袍袖一展,將傅慧推了進去。


    傅慧一個踉蹌,站在了巫山上的一處府邸前。


    望著墨色大門上的白色輓聯,傅慧有些怔忡出神,這好像……是父親住的地方,嚴格來說是他們的家,一歲之後,她離開父親,從這裏搬去了聖殿。


    伸手推開大門,傅慧走了進去,順著燭火的光亮,她踏進了前院的大堂。


    一個大大的“奠”字映入眼簾,傅慧吸呼一窒,忙急步跑了過去,棺木還沒蓋上,裏麵躺著位貌美的年青婦人。


    她秀髮高挽,衣著華麗。


    “阿媽!”她認得這張臉,與十五歲的自己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一個成熟嫵媚,一個稚氣未脫。


    傅慧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滑過,餘光掃過她的腹部,不覺一怔。


    她顫顫地伸出手,隔著層層華美衣衫覆在了那處鼓起,這是……她,未出世的她。


    所以,阿爸給她看的,是一個沒有她的世界嗎?


    翌日,阿媽和‘她’下葬,傅慧見到了抬棺的眾族兄,跳祭舞的族姐們和打鼓的十三叔,還有主持葬禮的諸位長輩,以及扶棺的阿爸。


    傅慧獨立於人群之外,通鬼神的巫族人卻無人看得見她。


    沒了責任,無需修煉。


    傅慧時而跟著巫厲回家,看他夜間抱著酒罈喝得爛醉,喃喃地叫著阿媽的名字睡去,白天又如常地主持著族中事務。


    時而又跑到了十三叔麵前,聽他侃大山,陪他上課,看他畫符、布陣等。也就在這時,傅慧才知……十三叔竟是族人口中的廢材。


    修煉沒天賦,畫符、布陣體內巫力又不夠,就連祭祀舞跳起來身體都不協調。


    轉眼九年過去了,山下傳來災情,阿爸挑選族人下山救災。


    十三叔踴躍報名,卻在第一輪便被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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