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發什麽神經啊你……”


    “不關你的事!”


    費雨橋推門下車,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街頭的人海中。


    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天空飄著毛毛細雨,正趕上倒春寒,氣溫非常低。這讓他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也是下著雨,他放學回家被二伯拒之門外,他步行到姑媽家,沒有人為他開門,他隻好又步行去大伯家,來來回回,他的心都被冰冷的雨澆透了。這麽多年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場雨帶給他的災難,對人性的懷疑,對親情的絕望,極大地影響到他成年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他披荊斬棘不擇手段地一步步走到今天,滿以為站在融臣大廈之巔就能俯瞰眾生,淡漠一切痛苦,可是他忽略了,再堅硬的心也有最不堪一擊的一處死角,那即是死穴,四月無疑就是他的死穴。


    如今走在冰冷的雨中,他又有了當年那種萬念俱灰的絕望,他真的已經絕望,失去骨肉已是致命打擊,又害四月昏迷不醒,他想死,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死。


    此後兩天他都在辦公室待到深夜,甚至是天亮,沒有人敢接近他,連身為總經理的沈端端都沒敢來打攪,他其實並沒有對誰發過怒,可是他一聲不吭如雕像般站在落地窗邊,看似平靜的外表下透出可怕的氣息。


    他真的想死。


    一周後,剛剛合併的融臣·盛圖集團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即再遭強勢收購,收購方仍然是神秘的y&h基金,費雨橋當初將融臣跟盛圖合併的目的是為了合力抵抗y&h基金的收購,他想著兩家企業即便已經被打擊是氣息奄奄,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合併後的融臣·盛圖對付這次收購是決不成問題的,但他失算了,y&h基金以罕見的兇猛勢頭捲土重來後,僅僅四天就有百分之四十一的股權被其收入囊中,大有不將融臣·盛圖滅掉就不罷休之勢。


    融臣·盛圖的股份當天就跌到停牌,融臣名下正在興建的遠東港口工程隨即因財力不支,被迫停工,盛圖名下的一家百貨公司因發不出工資員工頻頻鬧事,這些事一見諸報端,對融臣·盛圖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股份一跌再跌,已無力回天。


    很多人都在猜想,這個時候的費雨橋在做什麽呢?其實他什麽都沒做,既沒開會也沒關注股市,每天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誰也不知道他在裏麵幹什麽。已經連續多日下雨,不記得有多長時間了,費雨橋沒有見到太陽。天空整日陰霾沉沉,從融臣大廈頂層辦公室的幕牆玻璃望出去,整座城市一片渾噩的灰色,讓人心情格外壓抑。


    費雨橋覺得他過去的人生就是一場綿綿的細雨,他何時見過真正的太陽呢?自九歲那年家破人亡,他就一直走在這樣烏雲壓頂的天空下,迎著雨,白天就是黑夜,黑夜又到白天,周而復始,就是在夢中他亦從未見過陽光。夢境中的他總是置身冰冷的黑暗,有時是狂風呼嘯的曠野,有時是滴滴答答的雨夜,他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他孤零零地在那樣的黑暗裏摸索著前進,有時候摸著摸著會摸到一塊冰冷的石碑,他以為是父母的墓碑,仔細看時竟是自己的,於是嚇出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


    他知道,他早晚要躺進那個墳墓,他自掘的墳墓。


    如今他已經一隻腳踏進去了,他反倒釋然了,既然這是他註定的結局,他沒什麽好說的,反正他孑然一身來,孑然一身去,這世上已沒有什麽屬於他,也沒什麽值得他留下。隻是沒想到,他還是傷到了最愛的她,而且是以如此慘絕的方式,讓他死十次都不足惜。


    那天晚上的事像做夢,他隻能這麽形容。他根本連想都不願去想當時是如何發生的,一想他就根本恨不得自絕,恨不得從這大廈的天台上跳下去。


    很多時候,他真恨不得跳下去,尤其是眼見融臣被y&h基金打擊得已無力回天,他做夢都夢見自己跳下了天台,倒是沉端端事先就洞悉他的心思,譏諷他,“費雨橋,你若走你父親的老路,那就真讓我看扁你,要死,也請你換種新鮮的方式。”


    其實這是沈端端故意激他,以圖重新喚起他的鬥誌。他雖然平日甚少聽這女人的,但他到底還是沒有跳下去,不是怕被沈端端看扁,而是不想被陳德忠看扁,陳德忠雖然現在隻剩了口氣,可一直在裕山榆園看著他,老頭子就是想看他最後怎麽死。“你造的孽太多,可別走你父親的老路。”老頭子不止一次這麽挖苦他。人活著不過是爭口氣,費雨橋寧願被車撞死,被樓塌下來壓死,被仇家刺死,總之怎麽死都可以,哪怕最後屍骨無存,他還真不願意重走父親的老路,從而讓陳德忠這死老頭看扁。


    但現在看來,融臣·盛圖這次是必死無疑了,費了這麽大的工夫跟盛圖合併,原來是為了聯手製敵,不想還是難逃劫數。當初選擇合併他是極不情願的,因為盛圖當時的處境比融臣還不如,如果不是因為被y&h基金牽製住,融臣早就滅了盛圖,而一旦雙方合併,融臣就得背上盛圖這個稀爛的爛攤子,盛圖無疑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可如果不合併,從海外發家的融臣無論是自身資源還是在本地的人脈都顯得勢單力薄,無法跟來歷不明又強勢的y&h基金進行肉搏。而反過來說,盛圖甭管怎麽爛,攤子還是有這麽大的,隻是國為自莫雲澤退出管理層,公司被莫敬添敗得千瘡百孔。莫敬添想必也是走投無路才主動出麵跟費雨橋談合併事宜,美其名曰是聯手對付y&h基金,其實不過是把這爛攤子迅速甩手,而該撈的好處他一樣不少,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可響了。當然莫敬添擺出 條件也很誘人,費雨橋由最初的堅決拒絕到後來終於慢慢動心,加上莫敬添的不斷讓步,開出更豐厚的條件,費雨橋最終還是坐下來跟莫氏談合併,這當中野心勃勃的沈端端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沈端端在盛圖並無任何實質性的職務,但因為她跟莫敬添的特殊關係,在莫家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加之她極善籠絡人心,手腕強硬,連莫敬添在很多決策上都聽命於她,而且很大程度上是被她牽著鼻子走。當然,莫家很多人因此背後罵她不要臉、名不正言不順地賴在莫家不肯走,令莫敬添色迷心竅,將好端端的一份家業搞到如此境地。可能也是考慮到家族其他成員的感受,莫敬添雖然對沈端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卻並沒有安排她在盛圖任職,沈端端也很聰明,除了專心打理好梅苑,每日隻做做美容、打打麻將,閑時跟莫敬添出去旅遊或地梅苑開開party,一副對權力無愛,對物質享受很沉迷的樣子,慢慢地也就讓莫家人對她放鬆了警惕。因此在莫家和外人眼裏,沈端端不過是個美貌又貪圖享受的物質女人,跟莫敬添在外的那些鶯鶯燕燕並無什麽不同,隻是因為她黏人功夫無敵加上確實是美貌,所以讓莫敬添對他寵愛有加,並因此留她在莫家打理瑣碎家事。而事實上,沈端端的精明和野心外人是很難看出來的,這世上隻有一人熟知她的野心,這個人就是費雨橋。


    沒錯,沈端端就是費雨橋大學時那們倔強的學姐,兩人的關係很複雜,也絕非三兩句話說得清,隻能說他們是真正的同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並且對認定的事情有著不屈不撓的執念。沈端端當年以死相逼要跟他在一起,他應是應允了,但必須為他做事,而且是任何事。所以說再聰明的女人在感情上始終弱智,沈端端這麽強勢的一個人,為了討好費雨橋,不惜委身歲數上可以做她父親的莫敬添,心甘情願潛伏在莫家做費雨橋的內線,很多事情兩人都是相互依存、互惠互利,而最初鼓動費雨橋跟盛圖合併的就是沈端端,“網撒出去這麽多年,是該收網的時候了。”沈端端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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