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很害怕,不是害怕自己哪天會醉死,而是害怕自己忍耐到極限的時候去殺人,她真的想殺人!


    這此事,四月從來不敢告訴芳菲,怕她擔心。李老師不在了,四月覺得自己更應該成熟直來,她要學會承擔。盡管她跟程雪茹之間還有著很深的隔閡,但想到李老師對自己的養育之恩,周六她還是買了些水果,回去探望程雪茹。結果剛好碰上程雪茹跟芳菲在吵架,大意是程雪茹輸錢太多,四處借債,害得家裏隔三差五地就有人上門討債,芳菲氣不過就跟她媽對罵,整棟樓都聽得到,鄰裏們湊在樓梯口指指點點。


    “這日子還過不過啊,你怎麽不賣女還債!”芳菲站在樓梯口,大聲吼叫,“我沒你這樣的媽!我下輩子變豬變狗都不會來這個家!”


    “你這死丫頭,你還有沒有良心啊,我辛苦把你養這麽大,不指望你孝敬我,連我輸了點錢你也管,我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你還真不應該把我生下來,這輩子做你的女兒是我的恥辱!”


    “你再說一遍!”


    “我就說怎麽樣,你自己都敢做還怕我說啊!”


    ……


    四月尷尬不已,不知道勸誰。


    最後不得不將芳菲拉到樓頂天台上去,勸她,“不是說了叫你別跟你媽慪氣嗎?你怎麽不聽呢?這麽吵很好看啊,別人都看笑話呢!”


    “看就看,咱家的笑話還少嗎?”芳菲的樣子疲憊不堪,眼睛通紅,瞅著四月又是那種同情的眼光,“姐,你就別管了,反正已經是這個樣子,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到底出了什麽事,阿姨真的輸了很多錢嗎?”四月看見芳菲這個樣子心裏很不好受。芳菲倒笑了起來,“輸錢?光輸錢就還好了……算了,不跟你說這些,免得髒了你的耳朵。”


    “芳菲!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四月急了。


    “說了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以後少到這兒來,這裏太髒,不是你站的地兒!”芳菲大聲叫嚷著,脾氣火暴不說,居然還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來,抽出一支,啪的一下用打火機點上,動作相當老練麻利。四月眼睛都瞪直了,大叫:“芳菲,你什麽時候學會的抽菸!”


    “嚷嚷什麽啊,我不抽菸怎麽辦?家不像個家,你也不在我身邊,我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幹什麽,我不抽菸我能活嗎?”芳菲還振振有詞。


    “女孩子抽菸像什麽話!你有什麽心事可以跟姐姐說啊,李老師剛走才幾天,你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你讓他心裏怎麽好受……”


    “別把我爸給抬出來!他死了,管不著我了!”


    “芳菲,你……”


    “姐,拜託你別管我好不好?你還嫌我不夠煩是吧?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們壓根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又不是今天才變成這個樣子,我變成什麽樣子跟你沒關係,你就當是行行好讓我一個人靜靜好不?”芳菲紅著眼睛,泄憤一樣地狠狠吐著煙圈,朝四月不耐煩地擺擺手,“走吧走吧,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我不會尋短見 。你跟莫雲澤約會談戀愛去吧,你們天生一對,我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白頭到老……”


    四月像陡然被抽了一耳光,臉上火辣辣的,心裏刺痛不已。愣了半晌,她總算是明白了癥結所在,頓時眼眶就紅了,“芳菲,我怎麽不可以管你,你是我妹妹,我不管你誰管?如果你是因為莫雲澤生我的氣,我可以跟你保證我不會逾越兄妹的關係。我們本來就是兄妹,你不要聽他說的那些,我跟他根本就沒有可能的事。”


    “你們有沒有可能跟我有什麽關係?你早晚是要嫁人的,不嫁給他也會嫁人給別人,你不必為了我葬送自己的幸福生活。”芳菲很快抽完了一支煙,聲音愈發的嘶啞,“我們姐妹倆……總要有時候我很煩你,可相比樓下那個更年期的女人,我更樂意看見你。”


    “芳菲!”


    “行了行了,回去吧,很晚了,路上不安全。”


    芳菲顯然不想再談下去,不耐地自顧下樓,四月跟在她後麵,覺得她越來越不了解這個妹妹了,從說話到眼神陌生得讓她害怕。特別是芳菲彎腰的剎那,她身上的白色緊身t恤直往上縮,她穿的又是低腰的牛仔短褲,後腰股溝處赫然露出一個藍紫色的蝴蝶文身,在昏黃的樓道裏格外刺目,四月愣在樓梯上動也不能動了……


    晚上十點四月才趕回住處,其實八點就從李老師家出來了,坐巴士就耗去了兩個多小時。一路上四月心煩意亂,腦子裏不停閃現芳菲後腰上的那個蝴蝶刺青。她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她可能要失去這個妹妹了,她現在已經被芳菲決然地擋在她的生活之外,那是個四月所不懂的世界,陰冷、灰暗、極端……


    四月反思,究竟是芳菲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還是她一直就是這個樣子,她不由得捫心自問,她真的了解這個妹妹,了解程雪茹,了解這個家嗎?


    她隱約記得姚文夕曾經提到過,芳菲經常出入夜店,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她一直不相信,老是自欺欺人地認為是姚文夕看錯了。而事實上,芳菲總是時不時地流露出令她陌生的氣息,那種氣息不屬於這個陽光世界,就像是從黑暗的地底下透出來的,腐爛發cháo。


    四月不是沒有好奇過,那個黑暗的世界究竟是個什麽樣子,她曾試圖靠近,但每次都被芳菲冷冷地推開。四月後來有些明白,一直以來她並沒有堅決地去探明那個黑暗世界,甚至是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什麽都沒有看見,沒聽到,沒感覺到,不是因為她不想接近真相,而是她害怕接近。她是如此懦弱,懦弱到令她自己都生厭,難怪連芳菲都看不起她。


    現在一想起這些事,四月更害怕了,因為她擔心那個若隱若現的黑暗世界早晚會吞噬她,吞噬芳菲,以及她身邊所有的人。


    她無力阻止,亦無處可逃。


    下了巴士,四月還要步行十分鍾才能到住處,遠遠地,她就看見莫雲澤的黑色奔馳停在樓下的花圃邊,莫雲澤經常過來看四月,但像今天這樣這麽晚了還過來,似乎沒有過。每次過來他絕口不提感情的事,隻是關心地問四月工作生活上的事情,偶爾會邀她一起吃飯,但也隻是點到即止,從未有進一步的表示。


    四月對莫雲澤的接近顯得很猶豫,所以她從未邀請他上樓坐過。


    兩人通常都是站在樓下的花圃邊說話。


    “最近工作怎麽樣,我看你又瘦了。”莫雲澤見四月過來,主動迎上去。他穿了件條紋襯衣,淡藍色西褲,很隨意地衣著不知怎麽穿到他身上就格外的風度翩翩,氣質天成。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優雅,讓莫雲澤即便是在夜色裏也顯得翩然如玉,他看著瘦削的四月不免皺起眉頭,“怎麽瘦了這麽多,臉色也這麽差……”


    “這麽晚了還過來,你有事嗎?”四月轉移話題,隔著幾步的距離。她總不敢跟莫雲澤站得太近,他身上的氣息仿佛海一樣,總是不經意間就浸沒她。這就像是一種淪陷,任憑你如何抵抗都無濟於事。四月害怕這樣的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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