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出塵從柳劍春家裏出來,乘有軌電車去了醫科大學。何文淑果然猜得不錯,醫科大學裏的鬥爭矛頭改變了:上次他來,鋪天蓋地的大字報都是什麽“李張胡趙”,幾個著名的教授;而現在的大字報則主要針對黨委第一、第二書記魏蒙生和陳曉柱。而且大字報的觀點明顯分成針鋒相對的兩派,一邊是“造反派”,一邊是“保皇派”。


    出塵也不多看,從密密麻麻的大字報叢中穿了過去,直接找到了關押“牛鬼蛇神”的“牛棚”,對看守的人說明來意,那人倒也痛快,就讓出塵到一個房間裏等著,出塵四下裏一看,見是一個很簡陋的房間,隻有幾張桌子,幾條板凳,牆上除了雲主席的像,再就是些雲主席語錄,還有什麽“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此等等。好在沒多久,李傳雄和趙怡娜就出來了。


    一個多月了,一家人是第一次見麵,大家都很激動,一時說不出話來。父母明顯地瘦了,好像都添了不少白發,但精神還算好。李傳雄和趙怡娜看著出塵憔悴的樣子(雖然在柳劍春家裏收拾過),心裏十分難過。


    “出塵,你還好嗎?”趙怡娜第一個問。


    “媽,我沒事,好著呢。你別擔心。”


    “孩子,讓媽媽好好看看。你瘦了。我們的工資都沒了,你是怎麽生活的啊?餓著了沒有?”


    “沒有,沒有,我還挺好的。但全靠庫大娘,都是她在照顧我,弄飯給我吃,要不然我恐怕真的要餓死了。”


    “患難見真情啊,”李傳雄接下去說。“庫大娘來看我們好幾次,前幾天好歹讓她進來了一次,還給我們帶來了好多吃的。真是難為她了。”


    “老李,”趙怡娜接下去說。“閑話等一下再說也行,先把最重要的事情向出塵交待一下吧。”


    “最重要的事?”出塵一驚,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現在這個時候說“最重要的事”,怎麽帶上了點“托付後事”的味道?。


    “媽媽說得對。出塵,你也不用緊張,隻不過,有關你的身世,有些話我們一直沒跟你說,到了今天,這些事情也到了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了。”


    出塵專注地看著爸爸,等著下文,心裏不覺怦怦地跳。


    “你媽媽生你之前夢見一隻白虎,是桃花變成的,款款走進我們家。她一驚醒,陣痛就來了,進了醫院,接著不久就生下了你。做夢嘛,本來是當不得真的,但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稀奇古怪了。你出生的時候,產房裏有奇異的香氣,在場的醫護人員都聞到了。你媽媽數過,有七道不同的花香。然後沒過多久,那個老道軒轅子就來了,說是要收你為徒。”


    “軒轅子我知道,我的名字不是還跟他有關嗎?”


    “是的。但他除了叫你出塵、給你留下半邊玉佩之外,還給你留下了四句偈語。”


    “四句偈語?”出塵的腦子裏立刻想起了《水滸傳》裏魯智深的師傅給他留下的偈語。好像這都是得道高僧給別人揭露未來凶吉的,怎麽道士也搞這一套,而且還和自己搭上了關係?


    “沒錯,就是四句偈語,你記好了,”李傳雄看了看四周,又向趙怡娜努了努嘴,趙怡娜走到門邊去了,李傳雄這才繼續往下說:“那四句偈語是:莽莽神州,亂象已萌。遇劍勿喜,逢辰宜朋。說是讓你緊記在心,以後可以逢凶化吉。這些天我和你媽媽捉摸了好久,我一個人的時候也常想這事。你是51年生的,那時雖有韓朝戰爭,但國家相當穩定,而且韓朝戰爭沒過多久也就結束了。老道說‘亂象已萌’,沒準就應在現在這場運動上了。至於‘辰’,我們也拿不準。媽媽說你有一個好朋友叫孫悅辰,會不會應在他身上?說到‘劍’,我們可就都不知道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劍?莫非是柳劍春?還讓我‘勿喜’?她可是個好姑娘,性格剛強,善解人意,長得又好看,說實在的,我差不多第一眼見到她就喜歡上了。這怎麽能成?”出塵在心裏想,但他嘴上說的卻是:“這些事情,玄而又玄,你們怎麽也信?”


    “說實在的,你媽和我開始也是不信的。但後來又發生了好多事,弄得我們倆也說不準了。”


    “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


    “庫大娘的事。”李傳雄說。“她其實是天雲宗的修行人,是軒轅子的徒孫,是軒轅子派來照顧你的。她有許多奇能異術,都是我們無法解釋的。後來軒轅子也來過,來去如風。前幾年自然災害的時候他怕我們吃不飽,還派人來送過東西。他告訴我們近幾年會有大劫,讓我們小心應對。他說這一劫十年,整個神州在劫難逃。他還說你有修仙之命,跟他有師徒之緣。他特別要我們把玉佩交給你隨身攜帶,說這樣對你大有好處。你媽和我的想法是,戴上玉佩反正對你也沒什麽壞處。那東西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當時醫科大學來抄家的人看了一眼,理都沒理就丟回箱子裏去了。那個箱子現在應該還在家裏,號碼是3724,你回去就把玉佩戴上吧。至於天雲宗的事,我看你還是謹慎處理,能不去還是不去。”其實李傳雄不知道的是,那塊玉佩雖說古舊,但看上去似乎還值幾個錢,但軒轅子在上麵施過障眼法,弄得它看上去灰蒙蒙的很不起眼,所以除了有關的幾個人,誰看見都隻像一塊沒有用的破石頭。


    這一段話其實是李傳雄和趙怡娜商量了好幾次做出的決定。他們是自然科學家,本不信什麽怪力亂神的事,但他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科學解釋不通的事情多著呢。而且,給兒子多留一條路也不是什麽壞事,眼看現在說不定真的要天下大亂了。況且他們對軒轅子這個人印象挺不錯,特別是庫大娘,一個修行人,甘心情願地來當保姆,把出塵當親生兒子一樣待,這也說明這個宗派的人的心很誠――“可交!”――這是李傳雄的話。


    出塵當然知道庫大娘是天雲宗的人,從小庫大娘就沒少在他耳邊念叨天雲山的事。而且庫大娘那些神奇的本領出塵也見識了不知多少,看來爸媽也不是不知道,隻是不說破而已。


    出塵又告訴了父母他打算出去見見世麵的事情,他們也很支持,說是他長這麽大還沒出過遠門,祖國河山這麽大,應該出去見識見識。


    出塵正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們,他要跟柳劍春一起走的事,這時趙怡娜突然問他:“出塵,庫大娘上次來,說你認識了一個女孩。有這回事嗎?”


    “呃,”猝不及防的出塵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在心裏感歎,這庫大娘的眼睛可也忒毒了。“我,我這次就是打算跟她一起出去串連。她叫柳劍春,比我小兩個月,她母親叫何文淑,說是認識你們。”


    “噢,是這樣,”趙怡娜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嗯,我們在九路軍就認識,”李傳雄趕快把話接了下來。“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同誌。她愛人柳抗我也認識,是空軍的第一批飛行員之一,可惜在韓朝戰場上犧牲了。”


    “原來是她的女兒,我們也算很熟了,說是世交也不為過。你和她女兒一起走,我是很放心,我看你爸就更放心了。但你是男孩子,要多照顧人家才好。”趙怡娜對出塵叮囑道。


    “你們出去串連,要去轉全國糧票,要帶足路費。”李傳雄好像又把話岔開了,正說著,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情:“對了,我們現在有生活費了,一個月80元。上個月還補了80元。你帶100元去吧。”


    “爸爸,”出塵一下子愣住了。他從小就沒怎麽接觸錢,平時手邊有幾塊錢就算多的了。“我哪要得了這麽多錢,你們多留些自己用吧。”


    “拿著吧,出塵,”趙怡娜接過了話題。“出去不比在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花錢。你不必擔心我們。我們在這裏根本就沒有花錢的地方,也就是在食堂打飯吃,你想多花錢都花不出去。而且過不了幾天下個月的生活費就下來了。退一萬步說,即使我們真的需要了,這裏這麽多人,跟誰不能借兩個?大家現在都是‘難友’,平時可團結了。”當然,趙怡娜怕出塵擔心,沒有說到有些“難友”的行為並不怎麽光彩。


    “李傳雄、趙怡娜!時間到!還不回去寫交代材料?”看“牛棚”的人在外麵吼起來了。


    “你去吧,”李傳雄說。“出去串連要多加小心。遇事不要衝動。要多照顧柳家妹妹。”


    “一事當前,先想好了再做。”趙怡娜也說。“出去也別呆太長了。估計我們倆在這也不會呆太久。‘走資派’快進來了,我們得給他們騰地方了。還有,庫大娘大概快回山了吧,代我們跟她說,大恩不言謝,我們記在心裏頭。”


    “那我就走了。爸爸,媽媽,你們多保重。”出塵出去了。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李傳雄和趙怡娜相視一笑。


    “這孩子,討女孩喜歡。”李傳雄微笑著說。


    “跟他爸一樣。”


    “這是哪和哪嘛!說的是出塵,怎麽馬上就流彈紛飛,打到我身上了?”


    “哈哈,你馬上就緊張了吧。”


    “唉,老話題了,說了半輩子了還沒完?”


    “唉,軒轅子說了,他是命犯桃花。”


    “隻怕是桃花劫!”李傳雄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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