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眼前的下人反應,徐望月抬步,大大方方地走進了禦史府裏。


    禦史府裏有好幾株參天的古木,嫡母許氏最愛花草,徐禦史就到處為她尋找奇珍異寶。


    青石板路兩旁繁花似錦,卻也掩不住這深深府邸帶給人的那股淡淡的壓抑氣息。


    徐望月輕抬蓮步,每一步都走得很堅定,卻又那般小心翼翼。


    她住在這府裏的時候,根本沒有機會來這漂亮的花園裏看看。


    這裏雖然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卻充斥著陌生感。


    落日餘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一絲暖意都沒有,倒顯得她愈發的清冷與孤寂。


    自徐望月踏入府中,方才門口的那個下人就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


    他目光閃爍,帶了幾分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戒備。


    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既不算靠近,也不遠離,足以讓徐望月覺得不舒服。


    徐望月知道自己在這禦史府中是一個不受寵的庶女,比起他們口中這一聲二姑娘,自己更像是這府邸中隨意擺放的一個物品。


    無人在意,也無人在乎。


    如今他們不但忽略自己,還將自己當賊一般地防著。


    這下人此刻的舉動,讓徐望月心中隱隱泛起一股怒氣。


    她頓了頓腳步,回過頭看向他,“你不必跟著我了,我認識回自己院子的路。”


    徐望月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哪怕心中五味雜陳,但她永遠能讓自己保持著那份從容與淡定。


    那下人被徐望月這一眼掃過,心跳頓了一拍,心頭竟泛起一絲慌亂。


    他強裝鎮定,“二姑娘誤會了。”


    “夫人吩咐了,二姑娘回來定是要好生伺候著。”


    “老奴跟在您身邊,你有什麽需要,便能立刻找到我了。”


    徐望月不再理會這下人,徑直走向了自己的院子。


    她緩緩推開門,麵前便揚起了一層薄灰。


    她嗆了兩口灰,輕聲地咳了起來,思緒萬千。


    院子裏還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樣子,定是嫡母從未讓人來打掃過。


    或許在許氏心裏,她根本沒想過再讓自己回來。


    這便是她的家,從小長大的地方。


    禦史府外,陸遮想到方才徐望月被那下人為難的模樣。


    他眼底閃過一抹痛色,攥著筆架的五指微微顫抖。


    他站在禦史府門外,等了片刻。


    徐望月剛剛塞進他懷裏的包裹,已全然失去了她的溫度。


    一陣冷風吹來,陸遮的身子瑟縮了一下。


    徐望月方才說讓自己上馬車等她。


    陸遮腳下的步子仿佛有千斤重,他想了又想,轉過身,一步一步往那馬車走去。


    裴鈺掀開簾子,輕聲對著裴長意說道,“世子爺,陸遮自己一個人過來了。”


    裴長意低頭抿了口茶,眸底並沒有太驚訝,悠悠開口,“他一個人過來的?二姑娘呢?”


    裴鈺看了一眼裴長意的神色,看來陸遮進不了禦史府的門,他們家世子爺又早早便料到了。


    跟在裴長意身邊久了裴鈺,有時候真的懷疑眼前的裴長意,究竟是人還是神?


    旁人的心思,他一看便知。隻要他想知道,你在他的麵前便無所遁形。


    裴鈺還未開口,陸遮已走到了馬車邊上。


    “裴鈺大人,不知我的東西能放在何處?”陸遮仍是那一身沾著血汙的衣裳,身子卻是站得挺直,如青鬆一般,一動不動。


    他神色堅定,麵容清淨,目若朗星。


    透過半遮擋的簾子,裴鈺看到裴長意漠然地抬起了頭。


    棱角分明的臉,若隱若現。


    淩厲眉骨至清冷下頜,分割出一道弧線。一半藏於暗中,一半映著微光。


    如明月皎皎,又似黑夜冷清。


    裴長意緩緩開口,“裴鈺,幫陸貢士安頓好。”


    有裴長意開口,裴鈺微微頷首,接過陸遮手中包裹。


    裴鈺去馬車後頭幫他放著東西,陸遮卻並未上車。


    隔著半掛起簾子,他看著裴長意的眸子,如鷹隼一般淩冽。


    裴長意狹長的眸子微垂,矜冷地看了一眼車下站著的陸遮,“陸貢士回來了,望月人呢?”


    他言下之意,並不意外陸遮進不去禦史府,卻也沒打算問他。


    就如方才,他明明看出自己沒有銀兩買冰糖葫蘆。


    一言未發,直接讓裴鈺去買了回來。


    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爺,心細如塵,好像總能顧及到旁人的臉麵。


    可這種體貼細心,讓陸遮更為難堪。


    陸遮一言不發。


    裴長意單手撐著頭,放下了手中茶盞,蹙了眉頭,低垂的睫毛像是冷冽的眉眼,迸射出漫不經心的寒光,“我要是你,定是要站在禦史府門外等著她的。”


    陸遮手裏還攥著沒放進包裹的硯台,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緊了一緊,“裴大人,不也坐在此處?”


    “如何一樣?”


    裴長意依然是一副雍容清貴的樣子,“我不下馬車不陪著她,是為了她的名聲。”


    “終究在旁人的眼裏,我們有這樣一層身份在,很多事是不方便,需要避嫌的。”


    陸遮沉聲說道,“你要是真為了她的名聲好,就不該總在她身邊糾纏。”


    “若是你想同時娶了她們兩姐妹,在這汴京城裏就是莫大的笑話。”


    “到時候,望月妹妹的名聲更好不了。”


    陸遮說得義正言辭,他抬起頭來,直勾勾地對上裴長意不置可否的眸子。


    裴長意凝思幾瞬,指腹微動。


    不錯,世家名門同時娶了一家的兩個女兒,自然會成為全城笑柄。


    但這與他何幹?


    他要娶的,從頭至尾都隻有徐望月一人。


    這些話他不會和陸遮解釋,更不必和他說什麽。


    見裴長意不說話,陸遮心中的不安愈發加重。


    他從典獄司出來後見到的徐望月,和他記憶中的望月妹妹判若兩人。


    他們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默契,更讓他害怕。


    裴鈺緩步走來,已然將陸遮的包裹放在了馬車後頭,手裏還拿著一套匆匆買來的長衫,“陸貢士,時間緊張,委屈你了。”


    陸遮搖了搖頭,“不委屈,多謝裴大人,裴鈺大人。”


    如今不是客氣的時候,他要盡快換下這身衣裳,免得嚇壞了望月妹妹。


    他站在馬車一側,整個人被馬車全然擋住,他安心地換著衣裳,突然眸子一亮。


    陸遮勾著唇,嘴角微微掀起,“裴大人,我勸你早日死了這條心。”


    “望月妹妹她,絕不可能嫁給別人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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