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光風霽月的世子爺,一襲黑衣,發如墨玉。


    棱角分明的臉在昏暗之中若隱若現,凜冽眉骨,至清冷下頜分割出一道弧線。


    月色之下,一半隱於暗中,一半映著微光。


    明月皎皎,馬踏飛燕,徐望月看著裴長意出了府,輕輕垂下眼瞼,再抬起時,眼裏閃過一抹微妙的神色。


    他一個人出府,甚至沒有帶上裴鈺。


    徐望月小心翼翼爬到馬車上,取下藥包,一路抱著回到院子裏。


    紅玉正在梅樹下等著她,桌案上溫著一壺清酒,擺放著兩小碟點心。


    今日宮裏頭發生的事,已然是傳了回來,紅玉知道大姑娘犯了錯,禁足兩月。


    這兩個月的時間,徐瑤夜不能再找徐望月的麻煩,紅玉心中歡喜。


    看到自家二姑娘回來,紅玉眨動著一雙清澈的杏眸望著她,眼裏閃爍著好奇與喜悅,“二姑娘,去拿了什麽?”


    徐望月在小藤椅上放鬆坐下,放下藥包,順手撚起一塊紅棗糕,眼神淡淡瞟了一眼溫熱的酒。


    “今日容妃娘娘請了太醫為我們診脈,還配了些藥給我們調理身子。”


    “我看這藥,一日要喝上三頓。”徐望月想到中藥清苦,眉頭忍不住蹙起。


    連自己身子有什麽問題都不知道,卻要一日吃三頓藥。


    想不到和宮中貴人相處,還要吃這樣的苦頭。


    “今日你準備的這酒,我也喝不了,服藥得忌口。”徐望月抿了抿唇,眼神裏流露出幾分難以言說的情緒。


    紅玉嘴角微揚,露出一抹淺笑,“太醫配的藥,那一定對二姑娘的身子有極大的好處,一定要認真喝。”


    她動作麻利將酒收起,又將桌上的綠豆糕也收了起來,“綠豆寒涼,二姑娘先別吃了。”


    徐望月一愣,正要去拿綠豆糕的手指頓在半空中,忍不住苦笑。


    紅玉拿起藥包,一一分在眼前,嘴裏輕聲念叨著,“這是明日一早,明日午時,明日……”


    她突然好似想起了什麽,微微轉頭看向徐望月,“二姑娘,容妃娘娘為何要請太醫為你們診脈?”


    徐望月今日赴宴,因為長姐的事,根本也沒敢吃什麽,餓得不行,已是吃了第三塊紅棗糕。


    她嘴裏囫圇吞著,含含糊糊說道,“容妃娘娘想要拉攏世子爺,所以對我們侯府去的女眷,刻意親近了些。”


    紅玉點頭,突然湊到徐望月麵前,愣愣地看著她。


    她的雙眸清澈如水,不含一絲雜質,充滿了稚童般的天真與無邪。


    “這位容妃娘娘人真好,討好世子爺,連二姑娘都不曾落下。”


    徐望月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調整過來,若無其事,繼續往嘴裏塞著紅棗糕。


    她知道紅玉為什麽會這般說,從前她們在徐府,拜高踩低的人見得太多。


    徐二姑娘,說起來也不比侯府丫鬟來得矜貴。


    容妃娘娘今日,確實極為恩典。


    不過徐望月不會胡思亂想,這樣的恩賜是看在裴長意的麵上,看在長姐的麵上,唯獨不會是為了她。


    天色愈發暗了下來,汴京城被墨色一般濃黑籠罩。


    唯有月白如雪,寂寂冷輝灑滿青石長街。


    馬背上清風朗月的男人,宛如一陣旋風掠過,呼嘯著疾馳而去。


    裴長意身姿挺拔,一身黑衣,周身有股掩不住的肅殺之氣。


    他在一處低調的宅院門口停下,立刻便有小廝上前替他牽了馬。


    莊穆的府邸靜靜地矗立在月色之中,門楣前懸掛的燈籠散發著瑩瑩的光。


    朱紅獸頭正門緊閉,隨著裴長意的腳步,門緩緩而開。


    裴長意熟門熟路,到了一間屋子門口,剛抬手還未扣門,就聽裏頭沉冷低磁的聲音一字一頓緩慢響起,“裴卿,進來吧。”


    這是一間書房,空蕩蕩的牆上隻掛了字畫,瑩瑩燭火之中,瞧不真切。


    桌案上擺了一副棋盤,一盤未解的棋局。


    屏風後,男人坐得挺直,身如青鬆,一動不動。隱隱的,房中有一絲好聞的雪鬆香,凜冽清冷。


    裴長意剛走進去,就見齊太醫伏跪在地上。


    齊太醫聲音啞啞的,似是有些害怕,“今日微臣的確……”


    他的話還未說完,屏風後的男人幽幽開口打斷了他,聲音冷冷淡淡,“容妃娘娘的命令你豈敢違抗,此事不能怪你。”


    “即是娘娘有話讓你帶給裴大人,你便說吧。”


    裴長意低頭看了齊太醫一眼,略略一點頭。


    齊太醫仍是伏跪在地上,隻微微抬了些頭,小心翼翼說道,“容妃娘娘說,隻需要微臣轉達一句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以裴大人聰慧,定是能聽懂了。”


    屏風後的那人,手指不輕不重地敲著書冊,開口便讓齊太醫退下了。


    凝思幾瞬,裴長意指腹微動。


    今日寶華樓一事,裴長意相信徐瑤夜是無辜的。


    正因為她心思歹毒,所以她做事周全,定不會進宮時,手上還沾染著藥粉。


    小太監一次一次來報信,裴長意心中推測過好幾個人選。


    最終他最懷疑的,便是齊太醫的幕後主子容妃。


    齊太醫給徐望月搭脈,知道她所中何毒,他貴為太醫院院首,想來調出藥粉並不為難他。


    裴長意斂了神色,俯身緩緩道,“今日多謝容妃娘娘。”


    屏風後傳來男人的聲音,又低又沉,隱隱帶了一絲笑意,“容妃娘娘有心,也要裴卿你足夠聰明,才能接到這順水人情。”


    他話音一轉,“隻是沒想到裴卿你如此心狠,這一番順水推舟,是一點不顧及夫妻情分?”


    裴長意掀起眼瞼,不帶溫度的眸光從桌案上的棋盤掃過,薄唇微動,嗓音清啞,“自作孽不可活。”


    若非她將事情做得這般絕,也不至於連條後路也沒給自己留。


    夫妻情分?


    縱然他們之間曾有過那一星半點的少時情分,也讓徐瑤夜自己一點一點磨沒了。


    若不是她這麽心狠,又這麽著急想要徐望月的命,裴長意也並非這麽容不下她。


    若她還是年少時的徐瑤夜,休妻之後,若是徐府容不下她,侯府也不多一張嘴吃飯。


    可惜,她的心狠手辣,令人膽寒。


    這樣的人,他絕不會留在徐望月身邊。


    容妃這句話說得很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若非她徐瑤夜先想害人,又如何會被人所害?


    裴長意從書房走出來,在廊下遇到剛從房中走出來的齊太醫,兩人互相頷首示意。


    都要出府,便一同在廊下走著。


    裴長意不動聲色地屈起手指,頓了頓,輕輕摩擦了幾下指腹,開口問道,“齊太醫,你今日所開的藥,會不會對胎兒有影響?”


    齊太醫微微俯身,挑眉說道,“今日我開的藥,自然是不會對世子妃腹中胎兒有所影響,不過她腹中的那個胎兒……”


    “我指的不是她。”裴長意斂了神色,微微挑眉,緩緩說道。


    “不是世子妃?”齊太醫心口一顫,也不可能是老侯府的老夫人,那是指……


    徐家的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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