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誰?我不認得你。”女子略略放下衣袖,露出一雙頗有風情的小眯眼道。


    “我是忽必烈王爺座下第一千戶候烏力吉,特奉王爺旨意來接方公子過府。”


    “我不要見你們那個勞什子的鬼王爺。”女子輕哼道。


    “大膽!”旁邊另一個副將模樣的人喝斥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如果不乖乖就範,小心變成馬蜂窩。”這些蒙古將士的心裏早就窩著一肚子火。整個蒙古現在無人不知,忽必烈被一個漢人小子迷了心竅,這兩年來他手下的鐵衛營成了搜捕營,隻要有這個漢人小子的一丁點消息,他們就得成隊出去找尋他。蒙古正與南宋交戰,他們原本可以藉此成功立業,現在卻不得不做這些令其它營恥笑的無聊之事。可偏偏這個小子又極其jian詐,這兩年來他們被耍得團團轉,愣是連他的影子也沒撲著一個。


    弓箭手聽得副將這麽一喝,忍不住搭緊了弓弦,對準了眼前那個讓他們恨得牙庠庠的人。


    烏力吉一皺眉,趕緊壓低了聲道:“小心,千萬別傷著他。”可就在他開口說這話之際,一支箭she了出去,就在所有人駭得失了顏色之際,那支箭正正地插入了周玉庭的朐口,隻見他雙退一蹬,兩眼一翻,立時便撅了過去。


    “誰,是誰she的箭?”烏力吉驚怒道。


    “圓圓師兄,你,你死得好慘!”女子伸出一指尖試了一下周玉庭的鼻端立刻便抽泣起來。隻見她忽然雙臂一張,如燕子一般,身形極其美妙的穿出了窗口,落在了街心,很快就溜出老遠。


    烏力吉也來不及去徹查倒底誰she了那支箭,呼嘯了一聲,高喊道:“抓住他,別讓方停君跑了。”一時間,隻見馬蹄聲喧揚,人聲鼎沸,四麵八方都現出了蒙古騎兵身影。


    女子抱著頭竄了好幾條街,終於在四麵八方追兵圍堵走投無路之際,竟然竄進了一放置在路邊的橋子裏。


    烏力吉鬆了一口氣,帶人圍住了橋子。他清了一下嗓子,努力將聲音放柔和的說:“方公子,王爺素來仰慕……嗯,公子的才情,想請公子過府一聚。”


    “不要……”橋子傳出了一不屑的聲音。


    烏力吉咽了一下唾沫,接著溫和地說道:“世人皆知王爺愛才,公子能得王爺賞識,那是公子不世的機遇。公子還請考慮一下。”


    “……不要。”


    烏力吉嘴角抽搐了一下,又笑道:“下官隻是奉王爺之命來接公子過府,若公子不去,下官難以承擔這失職之罪,還請公子體諒。”


    “不要,不要。”


    “那,隻好恕下官無理了。”烏力吉苦笑道,他手持劍,小心地接近了橋子,回過頭看著這裏三層外三層的包圍,方才放下心似地猛然掀起橋簾。“方……”那聲公子還咽在喉口,他就已經傻了眼。橋子靠牆的一邊敞開了一個大洞,自然牆壁也有一個洞口與之相連。橋中哪裏還有方停君絲毫影子,倒是橋頂掛著一個鳥架,上麵站著一隻極漂亮的鸚鵡。見到烏力吉,兩腳一跳側過身去,然後不屑吐出了兩個字:“不要。”它的左腳上還綁著一張紙條,烏力吉顫抖的解開那張紙條展開一看,是一行字跡瀟灑的糙書,區區一行字:停君與王爺一別經年,甚為思慕,無以為表,現奉鸚鵡一隻,聊表寸心。


    烏力吉吼道:“把這戶人家給我抓起來。”


    身邊副將小聲道:“這是戶荒宅。”


    烏力吉原地咬著牙轉了兩個圈,突然大叫聲不好,然後發足奔回了聚仙樓,隻見招魂幡旗在空中飄揚,下麵一截斷繩還在風中飄蕩著,卻哪裏還有周玉庭的影子。


    烏力吉咬牙切齒地指著聚仙樓對追上來的屬下道:“去給我把這家酒樓裏的人統統抓起來。”


    當烏力吉戰戰兢兢的將鳥籠放到了忽必烈的麵前時,他低垂著頭幾乎不敢去看忽必烈的臉色。


    “現奉鸚鵡一隻,聊表寸心。”忽必烈的聲音並無絲毫不悅之處,相反似相當的愉快。他放下手中的紙條,笑著去摸鸚鵡頭,道:“停君……”可當他的手指剛觸到那隻鸚鵡頭,它突然跳起來狠狠啄了一口忽必烈的手指。


    烏力吉嚇得臉色發白,抽出寶劍,喝道:“這隻該死的鳥,待我宰了它。”


    忽必烈反而放聲大笑起來,道:“好,好,我看你兇悍到幾時。”然後,他迴轉身麵帶笑容對一臉惘然的烏力吉道:“去點三百騎兵,我們天黑後出發。”


    烏力吉一愣,但隨即臉露喜色,道:“原來王爺早有準備,放長線掉大魚。”他彎腰施禮一臉喜枚枚地退出了忽必烈的書房。


    忽必烈眯著眼看著那隻鸚鵡,然後突然伸手掐住鳥兒的脖子,無視那隻鸚鵡拚了命地撲扇著翅膀,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鸚鵡的頭。隻到他差不多要掐死那隻鳥兒的時候,才鬆開手,看著那隻驚恐萬分的鸚鵡冷冷地說道:“記住,你現在的主子是我。”然後,他抬起頭看著天越來越黑的窗外,嘴角掛出一絲冷笑,輕哼了一聲道:“區區周玉庭也配做我的餌。”


    而在此時,在忽必烈的眼中連餌都不配做的周玉庭正悽慘的躺在一張破爛的糙席上。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耳邊聽到是一陣斷斷續續宛若天籟的琴音。他抬起由於長期捆綁而幾乎麻木的手臂揉了揉雙眼,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環顧了一下四周,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在一片淒涼荒蕪的亂葬崗。天色將晚,那些傾斜歪倒的墓碑在沈沈的暮色中影影綽綽,像是潛伏的異物。


    陰風陣陣吹過,周玉庭隻覺得渾身陡然起了一陣寒意,下意識的環抱住雙臂,可剛一動突然覺得胸口處刺痛,低頭才發現一支箭橫插在胸口,風中又傳來悠揚的琴聲,他駭然抬頭,隻見自己的左後方一塊高大的墓碑上端坐著一個白衣無頭人正在憂雅的彈琴。


    周玉庭立刻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聲,他捂住了雙眼,不停地喊道:“牛頭爺,馬麵爺,小的是冤死,是冤死。”


    “鳴,鳴,我才是冤死,我是被自己的師兄出賣而死。”那白衣無頭人居然也跟著大哭起來,那聲音很清亮沒有絲毫悲傷憂冤之氣,反而很有幾分玩樂的興味。


    周玉庭停止了哭泣,這聲音實在太熟耳了,他大著膽子放下雙手想要再看兩眼那個無頭人,剛一睜開眼就發現那無頭人就站在眼前,一時間差點驚撅過去。


    隻聽那無頭人撲哧一笑,伸手拉下罩在頭上的黑罩,竟是一個極俊秀的少年,眉似遠山,漆黑的眸子,挺直的鼻樑下,微微彎翹的嘴角帶著幾分懶洋洋的意味。周玉庭呆住了,這個人不正是忽必烈要找的小師弟方停君。隻見他似長高了不少,臉上的稚氣也幾乎褪盡,飛揚的神情平添了幾分灑脫。


    “怪不得忽必烈千方百計要找你。”周玉庭傻傻看著方停君的臉,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他見方停君微微皺了皺眉,輕哼了一聲,連忙賠笑說:“那個蒙古韃子的腦袋哪能比得上小師弟聰明絕頂,自然是找師弟不著。”


    “可我有一個好師兄會幫忙啊。”方停君笑眯眯地說。


    “小師弟,我的好師弟……”周玉庭含著淚手指著天道:“我豈能做出這等出賣同門豬狗不如的事,若是如此我也不會吃這麽多苦。”他伸出雙手,露出他被繩索勒出的痕跡,哽咽道:“教裏麵的人無人不知道我最疼小師弟,所以忽必烈才拿住了我,嚴刑逼供,可我豈能讓師弟身入險境。”


    方停君纖長的手指輕觸了一下周玉庭胖胖手腕上的深深的勒痕,嘆息道:“還真是很深啊……”他搖著頭不無遺憾地看著一臉正氣的周玉庭道:“難為師兄了,可惜小師弟還是要身入險境了。”


    周玉庭一呆,隻見方停君又眯著眼笑道:“因為夜光粉啊,某人身上藏了一包夜光粉,他隻要在路上輕輕一戳就破了,於是這夜光粉就一路撒啊撒啊撒到了這兒,忽必烈隻要追著夜光粉就能追到這兒來。”


    周玉庭臉上的肉顫抖了一下,強笑道:“什麽夜光粉,師兄愚魯聽不大明白啊。”


    方停君微微一笑,正要開口。突然從遠處傳來一些怪異的聲響,兩人轉頭一看,隻遠處一人披頭散髮,兩手向前平伸,身形僵直的一蹦一跳的快速朝兩人移來。兩人均是駭了一跳,周玉庭這次連慘叫都沒有,直接昏暈了過去。


    方停君愣了一下,眼珠一轉用手蒙住了自己的雙眼也大叫了起來。他一叫反把過來的人嚇了一跳,他停下來將臉上的發稍拔弄到腦後,露出英俊的麵容,急道:“停君,別害怕,是我薛憶之啊。”


    方停君分開的修長指間露出他蘊滿戲謔之意的眸子,道:“好久不見,你為什麽要嚇唬我?”


    薛憶之搖著頭,嘆了口氣道:“我哪能唬得了你啊。”


    “你是替忽必烈來抓我的嗎?”方停君淡淡笑道。


    薛憶之低了一下頭,又輕嘆了一聲道:“怎會。”


    方停君微沈默了一會兒,才道:“如果你不是替他來抓我,現下就要走啦!因為他馬上要來了。”


    “你知道?”薛憶之一愣。方停君卻不答,他輕輕一躍,又盤腿坐上那塊高大墓碑,箏琴置於膝間,雙手輕輕一拔弄,輕悠的曲子便從指間泄了出來。


    “既然知道,你又不走?”薛憶之詫異道。


    “我自有我的保全之道,你還是先走吧。”方停君的語氣似乎隨著這夜涼如水的風失卻了剛才的溫度。


    薛憶之呆望著朦朧夜色中方停君俊秀的輪廓,似乎一時間想不起來要說什麽,半天才沙啞地擠出了一句:“好久不見。”


    方停君停住了手,薛憶之那麽簡單的一句話竟然勾起了他的一絲愁悵,還有一絲依戀,他下意識的想要排斥這種令他覺得陌生的感覺,可過往的記憶尤如一張張畫麵在腦海中交疊浮現而出。


    朝陽宮裏贈劍磊落的薛憶之,劍門關上被自己惡作劇脫光衣衫靦腆的薛憶之,一劍削落自己發巾瀟灑的薛憶之。還有他替自己挨了忽必烈致命的一掌時蒼白的臉色,帶自己逃命時溫柔的語氣。“我們去打獵。”不自怎的,方停君這兩年常會憶起這句不甚高明的謊言,然而在他心目中這幾乎是他所聽過的最溫柔的一句話。一時間心頭千絲萬緒,與薛憶之默默相對無語。


    靜謐的風中開始傳來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方停君微微苦笑,道:“你現在要走也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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