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憶之避開他的視線,沒有開口說話。忽必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所以你別管我,我想要一個兄弟,他要完完全全屬於我。”


    “可為什麽是方停君。”薛憶之輕嘆了一句。


    忽必烈微微一笑,道:“因為他是方停君。”他沒有再開口解釋。


    從那天起,他們便隨大軍而行,停晚時分就在野外宿營。這兩天忽必烈顯得心情比較好,方停君也沒再提要走的事,三個人晚上用過飯後便在帳篷裏閑談。談得多是小時候的趣事,談得晚了,三人便擠在一個帳篷裏睡了。山間夜來風寒,糙糙而就的帳篷也不蔽風,風穿過蓬布的逢隙發出嗚咽的呼嘯聲。薛憶之睜開眼,見方停君蜷縮在並不厚實的軍用棉被中,不停地縮著脖子,知道他畏寒,黑暗裏隻見他朦朧的輪廓,但仿佛那稚氣的麵容狡黠的眼神就在自己的眼前。薛憶之暗暗嘆了口氣,他佯裝熟睡翻身貼近了方停君。果然不多會兒,方停君也是一翻身湊近了自己。


    他們兩個人的作派如何瞞得了睡在一邊的忽必烈,他心中暗暗好笑,也裝作熟睡的樣子,一個大翻身用腳壓住了方停君的身體。另一隻腳緊貼著方停君的臀部。這樣子,方停君雖然覺得暖和了,但他近似輕薄的舉動,讓他心裏暗暗生怒,有心想要甩脫他,但忽必烈壓得他很緊,顯然刻意為之,如果硬來,這不明擺著他剛才沒睡,那又要如何解釋他自己差不多縮到另一個男子的懷中。縱是方停君平時機智百出,現在也隻能暗暗吃著這個啞巴虧。


    薛憶之也不好幫忙,他一來搞不清楚忽必烈是真睡還是假睡,即便是刻意為之,他也不能起身表明剛才自己是刻意貼近方停君。


    而這會兒忽必烈卻在心慌意亂,他的舉動原本隻是想搞個惡作劇。可當他將方停君的身體擁入懷中之後,竟然有一種衝動,一種想要這樣天長地久的衝動。他一生從不缺女子相伴,懷裏不知摟過多少個美艷女子,可從來沒有一俱能讓他有這種衝動。他不是不知道男人對男人也可有非份之想,軍中長年在外征戰,麵貌俊秀的下級兵士被上司狎玩也是常事。但他心懷天下,素來自視極高,此等事在他的心目骯髒不堪之極,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對少男的軀體有類似對女人的欲望,心中不禁又慌又亂,鼻端是方停君身體傳來少年的清新的氣息,他輕輕的掙紮差點讓忽必烈失控。曾有一會兒,他甚至於想要命令薛憶之出去。好不容易壓製住心頭的慾念,可卻始終心亂如麻。


    三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的擠作一團,每個人當夜都未能熟睡。第二天一早,三人的佯裝無事的洗漱完畢,忽必烈心緒繁亂,提議不妨休息一天。


    三人無事,便下起了圍棋。忽必烈先是與薛憶之捉對下了兩盤,忽必烈子子落天元,薛憶之則個性隨和,可有可無,不到一個時辰一連輸了兩盤。忽必烈將棋盤一推,皺眉道:“不下了,和你這人下棋也太沒有意思。”他轉頭見方停君正靠著帳篷的柱子向外眺望,眼見他秀氣的側麵,用黑緞束著的烏黑長髮散在肩頭,心中更加煩亂。他自從在朝陽宮與方停君有一麵之緣之後,便常回想起他的淡定從容,他的一瞥一笑,他曾以為自己不過是傾心於方停君的才情,從來不曾收斂過自己回味那些瞬間。現在他才明白自己已經陷進了一個有違常倫的慾念,念及此處,他煩躁地指著方停君道:“你,過來,同我下棋。”


    方停君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麵帶笑容地走到忽必烈對麵。忽必烈摜執黑子,開局落子處處主動。方停君則似有若無,下子似相當隨意,邊角無處不用。可兩人一局卻足足下了二百餘手,二個時辰仍然膠著不下。忽必烈越下越心驚,眼見方停君落子深謀遠慮,棋盤形勢再險峻仍然神情淡定,看那模樣竟不似一個少年,倒似絕勝於千裏之外的將臣謀士。他心裏暗想,他不過才十六七歲,若是再長大個二三歲如何了得,又想到方停君是一個漢人,再加上自己對他近似失控的情素,心裏更加不安。他素有逐鹿中原,問鼎天下之誌,心裏竟不由對方停君暗暗起了殺心。


    方停君則年少氣盛,不免鋒芒畢露,他一心要與忽必烈在棋盤上決一勝負,待到眼見忽必烈不經意間落子露出殺氣,心裏暗悔,但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薛憶之也是暗暗心驚,忽必烈對一個人動殺機會有一個很特別的動作,就是喜歡去轉大麽指上的玉板指。他不知道有多少回見忽必烈滿麵笑容的做這個動作之後,他那笑對的人很快就不在了這個世上。他不明白,下棋怎麽會令忽必烈動了殺機。


    最終,忽必列以半目險勝了方停君。他大笑著推盤道:“我還是和停君下棋才過癮,出去散散心吧。”


    薛憶之心裏暗暗焦慮,方停君則是麵帶笑容附和忽必烈的提議,但他縮在衣袖裏的手指間卻暗扣了一根銀針。三人沿著山邊的小路前行,眼見晌午的陽光明媚,綠樹蔥鬱,山澗有清澈見底的溪流淌過,偶爾間的蟲鳴鳥叫聲卻更襯得這春來的盎然生機。忽必烈放慢了腳步,落在了方停君的身後,輕聲問:“停君,喜歡這裏嗎?”


    方停君似乎全然未覺危險將至,笑道:“如此美景,當真想撫琴一曲。”


    忽必烈眼望他欣長消瘦的背影,心中竟悄然劃過一絲刺痛,以至於他蓄於指間的內力都幾乎散去,但他很快收斂了心神,一掌悄然無聲地朝方停君的背部拍去。


    而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薛憶之忽然閃進了兩人之間,忽必烈那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薛憶之的背上,他自己也被薛憶之的護體神功一連震退了好多步。忽必烈又驚又怒,他心裏不願方停君受太多苦楚,因此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他萬萬沒想到薛憶之會生生替方停君挨了一掌。


    方停君一臉微笑地轉過頭來,他似乎沒有看到薛憶之蒼白的臉色,笑問:“若是你有空,我們不妨去山間打獵。”


    薛憶之神色疲憊地勉力笑道:“好啊,你想去,我陪你。”他說著從方停君的發間摘去一片落葉。方停君一垂首,然後又很快笑道:“還是改天吧,昨天好冷,我都沒睡好,既然王爺說今天不趕路,我想回去補眠。”


    薛憶之也點頭道,那我帶你回去。忽必烈在一邊已經平息了自己的情緒,笑道:“停君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困得很了,那就大家都回去休息一會兒。”


    方停君隨薛憶之一回到帳篷,拉過被子倒頭就睡。耳邊隻聽薛憶之咳嗽兩聲,然後似在自己的身邊躺了下來。他悄悄拉過被子,低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你何必對我這麽好。”


    薛憶之盡管早有準備,然而生生挨了忽必烈的一掌,其實傷得極重。但他現在寸步也不敢離開方停君,明知有傷也隻能硬挺著,迷迷糊糊聽到方停君問話,他勉強睜開眼笑道:“我累了,借你的床睡一下,就一小會兒,等好些了,我就回去睡。”他話一說完,頭一歪就昏睡了過去。


    方停君看著他的英俊的臉,一時間心頭雜念四起。他現在毫無防範地睡在自己身邊,這個時候自己隻要用銀針刺一下他的膻中穴,以他的技術,他可以讓薛憶之看似死於重傷。他是蒙古第一高手,除去了他,可以除去不少障礙。這麽想著,原本他扣在手心裏的銀針就到了指尖。


    他的手緩緩接近薛憶之,但卻閉上了眼不去看他的臉。可他猛然聽到薛憶之似喚了一聲自己的名字。他心一顫,立即收手睜開眼,隻見薛憶之似在說夢話,他才鬆了口氣,卻聽薛憶之含糊地說了四個字:“別傷……停君。”那四個字像一支箭刺進方停君的心裏,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薛憶之如刀刻般俊秀的五官,飛揚的劍眉,挺直的鼻,現如今蒼白的嘴唇。他輕輕觸了一下薛憶之的臉,隻覺得他的肌膚涼如水,方停君輕輕嘆了口氣,先是點了薛憶之的睡穴,然後一連點了他十幾處穴道,替他封住心脈,又用銀針和自己的內力替他療傷,做完了這一切才疲憊的睡去。


    兩人都是足足睡了十個時辰,等到第二天清晨才醒來。薛憶之隻覺得自己心脈的傷痛大大減弱,他心中詫異護體神功這一次所能帶來的功用。回頭見方停君還在一邊沈睡,便微微一笑輕輕替他拉過被子。


    他輕嘆一口氣,想著要下床,隻見門口似乎立了人影。他心中一凜,飛快穿好靴子,掀開門簾,外邊站得果然是忽必烈,隻見他麵沈似水,一雙丹鳳眼透著怒意裏又似夾雜了其它的東西。


    薛憶之回頭望了一眼還在睡夢中的方停君,將忽必烈拉過一邊。忽必烈甩脫他的手,咬著牙道:“你瘋了是嗎?為什麽要替他挨那一掌。”


    薛憶之眼望著遠方,緩緩說道:“因為我從小也沒有兄弟,我也想要有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兄弟。如果王爺這個兄弟的人選不想要了,就把他讓給臣吧。”


    “你不是沒有兄弟!”忽必烈粗暴地打斷他,道:“難道我不是你的兄弟嗎?從小到大,我都護著你,你可曾叫過我一聲哥。”


    薛憶之微微一笑,輕聲道:“你不也是曾經將方停君視作自己的兄弟,而且還是唯一屬於自己的兄弟。”


    忽必烈低吼道:“那不一樣,”他一拳打在身邊的樹幹上,震得樹上的葉子紛紛落下。“我對他,我……”他咬著道:“他不能活著。”


    薛憶之淡淡地道:“如果王爺一意孤行,那我今天就帶方停君走。”


    “你要離開我,你敢違抗我的命令?”忽必烈低聲嘶啞地說道。


    “王爺隻有臣,沒有兄弟。”薛憶之輕輕嘆道。他這一句輕輕的嘆息將忽必烈一擊,竟然說不出話來。眼見薛憶之轉身離去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他想要伸手拉住他,但手指隻是無力的動彈了一下。


    薛憶之飛快走回了帳篷,他太了解忽必烈,他決定的事情很少會改變。現在他要趁忽必烈暫時還緩不過心神來的時候,立刻將方停君帶走。他匆匆收拾了一下包袱,伸手搖醒了方停君。


    “你要去哪?”方停君一臉的迷糊地問。


    薛憶之一邊替他拿衣服,一邊輕笑道:“你不是想要進山打獵嗎,我們打獵去。”


    方停君聽他如此編排,心中本來想要笑話他一番,可不知怎的卻是心頭一暖。他臉上則露出驚喜的模樣,道:“那我們不跟隨大軍走了。”


    薛憶之一邊幫他飛快套上衣服,一邊笑道:“我們甩了他們,就我們兩個去打獵。”


    “好啊,讓我們甩了忽必烈。”方停君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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