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薛憶之知道上了方停君的當,他雖然自小跟著師傅一直住在深山裏,生性純樸,可其實也是個極聰穎的人,但不知怎麽的對這個少年很是關切,剛才一驚之下竟然沒有想到其它。他看著方停君微笑著拿著匕首,在刀鋒按了幾下,那刀刃隨著他的手指在刀柄裏進進出出的滑動著。


    方停君將薛憶之抱上床,然後打開衣櫃收拾東西。薛憶之看著他收拾包裹,忍不住說道:“你若是真不想去王府,我,我……”他隔了一會兒,才說:“我可以回去同王爺交待,就說你師傅不大願意。你不要四處亂跑,你,你年紀這麽小,不安全……”


    方停君已經將衣物收拾妥當,聽到此言不由撲哧一笑,走到他近前一本正經的說道:“你,你這樣,以後還是不要四處亂跑,不安全。”


    薛憶之不由麵紅耳赤,不知該說什麽,忽然發現方停君有一陣子不說話,忍不住抬眼去看他,隻見方停君神色古怪地看著他,還沒等他想出為什麽,方停君已經開口了,說:“這根針昨夜已經被小師姐用過了,藥效沒有那麽長,你功力這麽好隻怕一二個時辰之後就可解了,那個時候我還沒過嘉陵江呢。”


    他說著微微一笑,看著薛憶之道:“我可要想個法子,讓你不能這麽快就去追我。”然後他的目光落在薛憶之的腰帶上,手一伸將他的腰帶解開,開始脫薛憶之的衣服。


    “你,你做什麽,快住手!”薛憶之不由大窘,方停君像沒聽到似的,手腳俐落的褪下薛憶之身上所有的衣服,很快就將薛憶之脫得一絲不掛。薛憶之畢生都沒有經歷過這麽尷尬的時刻,羞得連眼睛都不敢睜,耳邊還傳來方停君輕聲驚嘆聲,道:“呀,你還真是漂亮啊。”然後是感到方停君將被子蓋到了他的身上。


    薛憶之隻覺得自己的雙頰都在燃燒,忽然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一股熱氣噴來,微微睜開眼,不由嚇了一跳,隻見方停君正在低頭打量自己,臉貼得之近幾乎都是鼻尖對鼻尖。他一嚇,整個眼睛都睜開了,看著方停君漆黑的眼珠子滿含著笑意,隻聽他說:“你知道我師傅為什麽讓你直接來帶我?”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fèng,笑著說:“那是因為她知道你帶不走我。”然後他睜開了雙眼,薛憶之又能看見他漆黑清澈的眸子。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竟然覺得自己的心砰砰跳動很厲害,撲鼻而來的少年清鮮讓他不知所措又意亂神迷,王府那麽多絕色美姬都不曾讓自己如此慌亂過。耳邊又聽到方停君笑著說道:“你強迫我,我藥倒了你,就算扯平了。說來你人也不錯,還送了一把寶劍給我,我可不想欠著你的,這樣吧……”薛憶之看著他漆黑的眸子轉了一下,突然將頭壓得更低了,在薛憶之差不多覺得心髒都停止的一瞬間,拿他的唇蹭了一下薛憶之的唇,那柔軟溫熱的觸覺將薛憶之的意識徹底拋飛出了大腦,變成了一片空白。


    方停君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這下咱們兩清了。”然後他轉身背起包裹抱起薛憶之的衣物邁著輕快的步伐,在薛憶之難以消化的驚愣中離開了。等他走了許久,薛憶之的心髒還在像打鼓似的激烈跳動著,可方停君卻像一出了這個大門就將薛憶之忘了個一幹二淨。他先是溜到了紫衣的窗外,掩在她窗前那個大樹上,見紫衣紅著眼圈托著腮不知道在想什麽,臉上不由自主閃過一絲黯然,心想:小師姐,我要去的地方不能帶著你。


    他接著又到了師傅霜葉紅的清靜園,卻隻是藏身於屋外的竹林之中,站了一會兒就轉身走了。這時候在霜葉紅的屋裏卻還站著一個長眉修目的中年男人,他側耳聽著屋外的聲音,隔了一些時候方才緩緩開口說:“他走了。”


    霜葉紅低頭調著琴弦,並不作答。中年男人又說:“你不擔心嗎,他幾乎不會武功,又是第一次出遠門。”


    霜葉紅冷冷地說:“他若是連自己都保全不了,就不配當是如的兒子,如果他不是是如的兒子,我又何需擔心。”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道:“師妹,你這些年來還在怪我不準停君習武嗎?”


    “無為師兄多慮了。”霜葉紅的語音依然冷淡無比,然後輕輕拔動著琴弦,並跟著音律唱起了歌。


    “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她唱的是送行意,語調卻又極淡,仿佛暗合了詞裏慣見別離的冷漠與無奈。歌聲在靜穆的夜色中傳得很遠。“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年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霜葉紅的歌聲傳進了方停君的耳朵,同時也傳進了另一個忽匆匆從園外小路經過的弟子。隻見這人有著一張圓圓的臉,上麵長著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鼻頭,嘴唇很厚實大有一圓到底之勢。那歌聲入耳,他圓圓的眼睛不由有些驚愣的張得更圓了,心想這位師姑怎麽起得這麽早。可是還沒能等到他平息這份驚愣,當他瞥見站在竹林旁的一人,那份驚愣立刻變成了驚駭。


    其實路邊的那個人不過是一位少年,而且長相俊秀,臉上的笑容也是非常和善。


    “方,方,方,方……”他想叫出少年的名字,卻因為結巴始終隻有一個方字。


    方停君已經很親熱地靠了過來,一把將他胖胖圓圓的身材抱住。“圓圓啊圓圓,你今夜是不是又在山下那個小翠那裏過了。”


    “你,你不要瞎說。”原本結巴的圓圓一下子說話流利起來,他那圓圓的臉顯得一本正經,說道:“你汙我清白不要緊,可不能汙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方停君仿佛很好笑得歪著頭去打量他大義凜然的模樣。圓圓其實本名不叫圓圓,十年前他本來有一個聽起來很響亮的名字叫周玉庭。他也原本很有雄心想要當個名動天下的大儒,也就是在他還沒有變成圓圓之前。


    然而,他剛加入儒教文堂不到一周,便是八月中秋節,宗主無為帶著一些弟子在黃澤寺的中庭裏賞月飲酒。文堂周堂主是他的本家叔叔,那天特地帶上他想要將他引見給宗主。席間,為了贏得宗主的好感,他出席懇請為秋月賦詩一首,眼見無為對他和顏悅色,大加鼓勵,不由心緒激動。他的小詩本是這樣的:圓月青山後,鉤雲半角明,風流鍍杯酒,秋緒入中庭。可他一時太過激動,再加上有口吃的毛病,因此一連念了幾個圓,硬是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詩句,隻急得他用還捏著月餅的手來來回回指了月亮幾次,還是憋不出來。


    這時隻聽一個清脆的童音說道:“各位師兄別著急,我知道玉庭師兄的詩是什麽。”他驚奇地回過頭來看那個秀氣的小男孩,他當然知道這個小男孩是宗主師妹霜葉紅的關門弟子方停君。周堂主特地跟他提過這個小男孩,關照他以後遇見一定要小心,卻又沒有說他重要在哪裏,因此他也沒有很把一個小男孩放在心上。他隻看到在座的師兄弟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一時還沒回過神來,小男孩已經離座了。他也仰著頭,指著月亮笑眯眯地說:“玉庭師兄的詩是這樣的,圓圓圓圓圓,月餅似嬋娟。”師兄們立刻哄堂大笑,周玉庭沒想到自己好端端的一首詩被弄得俗不可耐,不由指著小男孩氣急道:“方,方,方……”他一時情急更加擠不出話來。


    方停君沖他扮了個鬼臉,道:“方方方方方,玉庭伴秋明。”他故意把最後一句伴秋明說得含含糊糊,聽上去就像“玉庭半清明”。這次連冷麵冷音的霜葉紅都止不住笑出聲來。周玉庭從來沒想過一個長得粉妝玉琢般的小男孩會如此可惡,他那還沾著果醬的小嘴會如此可恨。


    從那以後,方停君一看見他就叫他圓圓,再加上他的長相,其它的師兄弟便也跟著叫圓圓,久而久之圓圓就成了他的名字。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不但沒有名動天下,才入儒教沒幾天連名字都沒有了,至此對搏天下名沒有了興趣。好在他很善於鑽營,沒幾日就混上了內司務的位子,掌管眾弟子們所有的日用物分配,這可是個肥缺,周玉庭常自嘆是因禍得福。


    他也曾拿手中的權力整過方停君,比方說他知道方停君極其畏寒,就故意將棉襖晚兩天發給他。可是這個小男孩極古怪,雖然凍得直跳腳,卻還是嘻皮笑臉的捉弄自己,一點也不害怕別人的報復。最後弄得周玉庭倒似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鬼。現在方停君雖然已經長大了,也不似過去那樣無緣無故找自己的麻煩,但是過去的積惡仍在,周玉庭雖然表麵不動聲色,其實心裏直打著小鼓。


    “圓圓師兄莫生氣,停君跟你開玩笑呢。”方停君笑道。


    周玉庭見方停君居然肯自動認錯,不由心中放下了一塊大有石頭,更加義正言辭地說:“我這次是念你初犯,下次你若再這樣,我一定會如實稟明宗主。”


    “那是,那是。”方停君連連點頭,然後抬頭道:“呀,都到師兄家門口了,那就進去坐坐吧。”


    周玉庭這才發現,他被方停君一路挾著走已經來到了自己的住處門口。他的住所其實是雜用品小庫房的一部分,這也是他利用私權謀來的好處之一,獨門獨戶那是比幾個師兄弟擠一間屋強多了。現在方停君都已經到了門口,他也不能真拒他於門外,也不敢。周玉庭隻好黑著臉推門而入。


    方停君自然跟著他進了屋。一進屋他便驚嘆道:“圓圓師兄你的屋子好雅致啊。”他走到周玉庭掛著的一幅雪圖前駐足,看了一會兒笑道:“這幅夏圭的《雪堂客話圖》,雖然不是古畫,但畫風獨劈蹊徑,構圖巧思,畫麵若隱若現,似意猶未盡,是幅很值得收藏的佳作。圓圓師兄好眼光。”


    周玉庭大為得意,不由說道:“我畫畫或者不怎地,可要論這看畫,在文堂我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方停君突然又笑道:“這雖然不是一幅古畫,可是沒有二十兩銀子也買不到手吧。”


    周玉庭的臉色立刻變了,連忙說道:“我這是在一個不識貨的舊攤上淘到,不過化了幾文錢而已。”


    方停君失聲道:“果真,圓圓師兄好運氣啊。”然後他又嘆道:“我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像師兄那樣好運氣。”


    “僥倖,僥倖。”周玉庭幹笑道。


    “話又說來,我昨日晚上夢見自己撿到了銀子。”方停君嘆氣道。


    “可不是!”周玉庭似深有同感的道:“大家都窮得不文一名。”


    “圓圓師兄也窮得不剩一文了?”方停君不大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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