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看著我的眼,我的眼裏坦蕩蕩。


    當然了,我雖然講話不好聽,但剛才那番話卻是絕大部分真實,而且很像師父做的事情,也與他初次跟我相遇完全一致。


    師父當年將他那些貨差不多都輸給了我,唯獨留下了大師兄的落風劍法,與二師兄的冰心訣,就死活不肯再與我下棋了。


    弄得我學了一身的雕蟲小技,卻沒一樣絕學。他老人家一輩子不知道教過多少人,我之所以隻有兩位師兄,那純粹是因為他隻記得這麽二位。


    王爺看了我半天,才收回眼神,輕哼了一句,道:「跟我下一盤五子棋!」


    隔了一會兒,我倆蹲在院子裏,地上用小石子畫著方格。


    五子棋就這個道道,王爺再高貴也隻能蹲著跟我下,我們一直下到午時三刻,王爺已經輸給了我一百零八局。


    我看著王爺咬著下唇,滿臉全神貫注,那感覺又好像回到了我們的童年,他還是那樣愛下五子棋,棋技也還是一如往昔的那麽「精湛」。


    這個時候外麵傳來了腳步聲,王爺立刻站了起來,用腳尖將地上的棋局攪亂。


    一郎已經紅著眼圈從外麵進來了,看見我立時用兇狠的目光瞪了我一眼。我則同情的看著他,可憐的眼都哭紅了。


    一郎看了我一眼,附在王爺耳語了幾句,我隻零星聽到宮藤、高手等字眼。我眼皮跳了一下,宮藤這個妖怪又出現了,他與我對了一掌,我功力盡失,沒道理他能恢復得這麽快。


    冰心訣是他武功的克星,雖然二師兄偷教我的那幾手雞麟狗爪,未必能給他致命的打擊,但是他除非找到化解冰心訣的法門,否則不可能再現人世的。


    一郎喊了一聲進來,一個侍衛托著一個木盤進來了,木盤上擺放著一團澄黃圓形的物體,王爺的臉色有點難看。我則迷糊地看著這個似曾眼熟的東西,猛然想起可不是冬瓜縣令弄的那對銅獅的眼睛嘛?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好高的內力,在銅獅上印一掌已經不容易,何況能將銅獅的眼睛整個掏出。這種功力已經臻入化境,與天人齊肩了。


    我的臉色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我與宮藤對了一掌,至今病病歪歪,他卻進展神速達天人境界。


    一郎道:「王爺,您貴體要緊,我們護送您出去!」


    王爺掃了一眼黃銅眼,淡淡地道:「宮藤素來趕盡殺絕,何況他是來報十年前一掌之仇的,這府上的雞鴨他都不會放過!」


    我苦笑一聲,宮滕藤確實是這種人沒錯,隻聽王爺又道:「吩咐下人,開大門迎客,我們去看看故人!」


    我心裏一陣熱血,連忙跟在他身後,當然了你去哪裏,我都是跟著的。


    王府的大門一開,隻見門外有四名和服女子手提花籃,八名黑衣日本武士抬著一頂露天檀香木橋,凡是木橋路過的前方,侍女均灑有鮮花鋪路。


    這倒是典型的宮藤派頭,當年我就問過一個宮藤很實際的問題。


    我問宮藤,他為啥要花瓣鋪路。他答,支那土地臭氣熏天,會髒了勇士的腳。我就道,要是他真這麽一路鋪過來,該讓侍女趕著牛車灑花瓣才夠用啊。


    當時宮藤的臉色可難看了,沒想到十年過去了,他的臭毛病也還是一如往昔。我不由咂了咂嘴,可是目光掃到那個剃了前額,梳了十河髻,穿著寬袖和服的日本男人,我一下子咬著了自己的舌頭。


    那……那不是師父那個老雜毛嘛。


    這個滿麵白須、賊眉鼠眼、枯瘦如柴的老頭子,王爺自然是不會認識的,他沉聲道:「這位高人是誰,為何要冒充宮藤進一?」


    師傅羊角胡一抖,滿麵不屑的翁聲哼道:「宮滕藤進一算個錘子,我為啥要冒充他?」


    大家麵麵相覷,我看王爺一皺眉,立功表現的機會來了,立馬湊上前道:「王爺,這是陝西話,錘子就是男人人人都有,女人人人都沒的東西。」


    王爺輕咳了一聲,嚷聲道:「即既然你不是宮滕藤進一,為什麽要以他的名義拜訪!」


    師傅金魚眼一翻,不屑地哼道:「你算個錘子,我為啥要回答你這個問題。」


    錘子經過本奴才的解釋,大家才知道了含義,如今師傅居然敢出口辱罵王爺,自然有些人要表忠誠,我憤憤不平的看著高呼大膽拔劍躍眾而出的一郎,心中想到。


    一郎的劍很快,沒有見他明顯的拔劍動作,他的劍鋒就已經到了師傅近前。


    師傅眼一亮,手一伸就將一郎的那把劍奪了過來,緊接著又一伸,手就到了一郎的跟前,他伸兩爪跟別人伸一爪也沒太大的區別。


    也虧得一郎反應快,當即一個後翻身,可惜師傅的爪子已經到了,隻聽撕拉一聲,一郎躲了上麵沒能躲掉下麵,褲子被師傅拉了下來。


    我看著一郎雪白的光屁股,咂咂嘴頗有一點幸災樂禍。王爺立即快步走上前將身上的紅袍脫下,蓋在麵紅耳赤的一郎身上,沉著臉道:「閣下武藝高超,可惜武德欠奉,一郎與你過招敗了是他學藝不精,閣下何必連人尊嚴也一起辱沒了?」


    我心中大嘆,跟師傅談武德那不是對牛彈琴嗎,他素來想做什麽做什麽。


    果然師傅一臉迷茫,抬頭想了一下,拉長了臉道:「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比武,如果你們沒人能勝得過我,就統統上吊!」


    王爺手一伸,嚴管家連忙將一桿烏黑的精鐵龍頭棍放到他手心裏。我心中暗暗著急,亦家人中隻有亦仁曾經與師傅一戰,大約勉強可以撐過百招。王爺的武藝或者比之亦裕強少許,但要比亦仁還要差一點,鐵釘釘板不是師傅那個老妖怪的對手。


    師傅冷哼一聲,手一伸抓過旁邊的侍女的花籃,他的五指一彈,那些花瓣就猶如利劍she了出去。剎那間,隻見天地間均是桃紅梨白漫天花雨,王爺的黝黑的龍頭棍舞得水泄不透。


    師傅見他的花瓣雨王爺居然都能擋下來,樂得上跳下竄,滿麵紅光,從橋子上一躍而下怪叫道:「打你頭!」說著一枚銅錢朝王爺she來。


    王爺順手一揮那枚銅立即磕飛了出去,順勢牢牢地嵌進了王府的朱門當中,把我等看熱鬧的奴才嚇了一大跳,立即四散開來,以免殃及池魚。


    「打你屁股!」


    「打你頭!」


    「還是打你頭!」


    師傅繞著王爺飛快的轉圈子,隻能見著他模糊遊動的身影,空中漫天的花雨成了滿天的銅錢。不過那些銅錢經過王爺的棍子一碰,威力已經大不如以前。


    一郎不知從哪裏又弄來一把劍,一有銅錢飛到他眼前,他就憤怒無比的狠狠一揮,將銅錢一劈為二。嚴管家則用兩根黝黑的小銅棍當筷子似的,一有銅錢來就夾下放自己的麵前,我心中暗暗一驚,倒沒想到王府的嚴管家也是如此一個高手。


    這個時候本奴才又不能臨陣怯場,思來想去溜到小廚房弄了一個鐵鍋跑了出來,就化解銅錢危機的神情淡然,舉重若輕的程度來講,本奴才似要勝出一籌的。


    「還是打你頭!」


    可事實卻是王爺捂著屁股怒視著笑得前仰後伏,捶胸頓足的師傅。


    「你真是太笨了咧,我說打你頭就是打你頭啊,唉呀真是太笨了咧!」師傅簡直樂不可支。


    王爺一聲不吭,他素來不苟言笑,年紀很小的時候就頗有威嚴,如今被師傅戲弄了一番,微有一些薄怒,臉頰泛出一絲紅暈,竟然看在我眼裏別有滋味。


    可在大漠的淡色金陽光下,他的眉毛突然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我心中大驚,當年我們在東海邊上與宮滕藤進一苦戰,王爺也是眉目突然染上了一層紅色,功力陡然大進,但是戰完之後他就吐血暈倒。


    本奴才心中一著急,就自然而然的扛著鐵鍋躍眾而出。


    師傅那個老雜毛見到我的鐵鍋眼睛亮的跟北鬥星似的,立刻舍了王爺,奔我而來,問:「這是你的武器?可怎麽個耍法?」


    我將鐵鍋往臂上一橫,把腰一插,神氣活現的道:「這個叫作天羅地網烏雲罩頂能攻能守煎飪烹煮萬用小炒鍋,人人都以為武林中排名第一的是雲羅君的金線手套,你知道其實萬種兵器之首應該是什麽?」


    師傅眼饞的看著我手中的烏黑的小炒鍋,聽到這裏點著頭認真道:「我知道!我二徒弟說了,武林第一字號的兵器不應該是他的金線手套,而應該是我小徒弟的嘴巴!」


    我腳一滑,差點把腰扭了,沒想到冷冰冰的二師兄還會開這種玩笑。旁邊的人大約都嚇了一跳,不會想到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雲羅君就是這個糟老頭的徒弟。


    我連忙咳嗽了一下道:「胡扯,事實上我這個小炒鍋才應該是萬種兵器之首!」


    師傅眯起了眼,一副不願承認的樣子,哼道:「你見識過我小徒弟的嘴巴嗎?」他得意洋洋地板著手指頭道:「我小徒弟可是天下第一才子陳清秋!」


    王爺聽到這個名字冷哼了一聲,我心頭一滯,道:「天下第一才子是陸展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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