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袋一陣暈乎乎地,心頭欣喜,內廚房……那不是挨得更近了。


    「什麽挨得更近了?」


    我才猛然省悟自己正在胡言亂語,連忙咳嗽了一聲道:「挨得白麵饃更近了。」


    「呸!」一李公公將我鄙夷到了極點,道:「瞧你這沒見過世麵的德性……」他轉頭環顧了一下四周,見無人,才湊近我眉飛色舞地道:「有比白麵饃好百倍的東西,你來了就知道了。」


    他說完就一臉道貌岸然地走了。


    李短腿與宋麻子表現得跟生離死別似的,若不是你們惦記著把我閹了,我至於去那麽危險的地方麽?


    想到此處,我頭沒有回地拎著一個小包走了。跨過了雜院那道門,深吸一口氣,原來這一門之隔,奴才的層次就不一樣了。


    李公公正忙得暈頭轉向,見我進去就將一堆幹貨塞我手裏,道:「去,去讓大師傅把這些上等幹貨泡了,這些個幹貝、鮑魚都要多泡些時日,然後取上好的火腿、母雞慢慢燉著。」


    「王爺愛吃這個?」


    「王爺才不愛吃,這是給安寧郡主吃的。」


    「你、你說什麽?」


    李公公回過頭來,不耐煩地道:「安寧郡主想過來看看她兩個哥哥,過個幾日便到……」


    我的耳朵嗡的一聲,手一滑將那些上等幹貨都掉到了地上。


    李公公罵道:「我說你想什麽呢?這可都是皇上給賜的貢品,上等貨,把你零賣囉都不值這一塊幹貨。」


    我連忙將地上的幹貨抱了起來,嘻皮笑臉地道:「這幹貨哪能比得上跟公公你說話逗樂子。」


    李公公呸了一聲,道:「快滾,等下被嚴管家發現,我瞧你還樂不樂得起來!」


    我將幹貨送到廚房,忽然覺得口幹舌燥,去大缸邊用瓢盛了點水剛喝了兩口。


    見著了水麵上的倒影——一個麵目黝黑、滿麵土相的奴才。忽然笑了,吐了一口氣暗笑道:「你還當你是那個斜馬倚橋、風流倜儻的才子嗎?現在的安寧郡主隻怕是麵對麵也認你不出呢!」


    這麽想著,心突然定了不少,人一下子神清氣慡了起來。


    廚房裏時頭一陣嘰嘰喳喳的閑語聲。


    「聽說這個安寧郡主潑辣得很啊,是個非常難伺候的主。」


    「可不……要不然難怎麽會被嫁到土番這麽遠的地方!我聽說她是因為得罪了皇上,才被降罪的。」


    揀菜的大媽挪了挪身體,道:「可憐喏,聽說土番人紅毛綠眼,個子有我們中原人二個這麽大,還打老婆!」


    說完後大媽嘆息著搖了搖頭。


    我則苦笑了一聲,咱們要熬上幾夜去伺候這個人,還在為這個人不知名的境遇嘆息,誰又會來嘆息咱們的命運。


    內廚房裏的人眼色可比雜院裏的人好多了,我一到,很快就被認出是雜院裏李公公最欣賞的奴才,立刻得了許多另眼相看的待遇。


    午飯早就替我留著了,一碗大白米飯,上麵蓋了一些菜,我吃著吃著,發現下麵還藏著一根獐茶鴨腿,將它揪了出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果然肉味純正,香氣四溢,想了想到底捨不得吃,找了一張油紙將它包起來。


    王府裏的人幾乎都忙得人仰馬翻,不停地看人跑進跑出,嚴管家上午已經讓二、三個人掌嘴,三、四個人庭杖,他老人家是忙得個不亦樂乎,何況下麵的奴才?


    但凡在王府之內待了超過十年的,都知道這位郡主是出了名的挑剔,手段狠辣,就越發不敢怠慢。


    我橫豎新來,一時半會除了打一些雜,也插手不了多少事,他們也不敢讓我插手。晚飯過後,我向李公公告假,去看立哥。


    盤口鎮雖是關外小鎮,卻是大漠裏最靠近中原的城鎮,五湖四海的人很多。


    鎮上一入黃昏,便有許多個雜耍、小吃攤擺了出來,沒有馬賊的夜晚,倒也是熱鬧繁華之極。


    我往一餛飩攤旁一坐,嚷了一聲,道:「老闆,來碗熱湯餛飩!」


    娘親說餛飩要做得好吃,隻有一個秘訣,菜少肉多。老闆一聲來囉,一碗熱騰騰的餛飩就端到了我的麵前。


    我嚐了一個,過去總不知道自己碗裏的餛飩跟娘親的是不一樣的,後來才知道娘親碗裏的餛飩就像這老闆的餛飩,聞不到一點肉味,餡很幹很幹。


    咽下最後一口餛飩,我放了三個銅板在老闆的桌上。還沒站起來,就聽到立哥那大花腔開嚷了:「馬賊來啦——」


    轟,一聲響,鎮民們手腳麻利地拎起錢袋,把車靠牆一推,然後撒腿就跑。


    我悠閑地坐在那裏,將那碗湯喝幹淨,卻沒等到立哥那聲:「鄉親們,回來——」


    不由皺了一下眉,心中暗想果然是馬賊麽,卻看見一隊黑衣馬隊馳入城內。我連忙起身,站入牆角暗處。


    黑衣馬隊進城之後,卻立在街心紋絲不動,隻聽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冷笑道:「是誰說我是馬賊來著的?」


    我心裏「格登」了一下,竟沒想到她來得這麽快!


    隻見黑衣馬隊群中有一個女子,頭戴鳳羽冠,臉上罩著薄薄的黑紗,身穿魚鱗飛鳳薄甲,手持鯊魚薄皮劍,不是安寧又會是哪一個。我看到那柄鯊魚薄皮劍,不禁有一些悵然。


    兩個黑衣人將立哥往她麵前一丟,立哥掙紮著站起來,扶好自己的破氈帽,惱羞成怒地道:「爾等是何人?竟敢來盤口府撒野?」


    立哥當年作角兒的時候脾氣上去了,後麵不作角兒了,脾氣卻一直未能下來,而且說話的腔調一直是花腔,當真了戲如人生。


    我不禁有一些暗暗著急,別的人倒也罷了,在安寧的麵前囂張,隻怕唯有死路一條。


    她當年在王府裏當郡主的時候,尚且糙菅人命,更何況在這漠北塞外中。


    「放肆,你知道這是誰?這是安寧郡主!」


    立哥倒是愣了一下,他原本是金陵戲子,自然知道安寧的名聲,立時乖巧的收聲,我鬆了口氣。


    安寧輕描淡寫地道:「我看你眼神也不好,打明兒起,這活另請一個眼神好一點兒的來做吧!」


    立哥的臉膾色一變,他自從倒了嗓子,被戲班子攆出來,早已把這立方柱當成戲台,每次馬賊一聲喊都喊得有滋有味,權當登場。


    我知道安寧這話一出口,立哥非急不可,還沒想到應對之策,立哥已經跳了起來,道:「郡主,我眼神不好,但馬賊還是看得到的。您是郡主,放著鳳鑾玉轎不坐,穿成這樣,那也不能全怪我認錯不是?」


    安寧原本已經策馬打算前行,她一貫獨斷專行,全然沒想到還有人反駁她的不是,哼了一聲道:「怎麽,還是我錯了?」


    立哥呢喃了幾聲,終於小聲道:「連皇上與王爺都不敢說郡主錯了,小的豈敢說郡主的錯。」


    我心裏一陣苦澀,暗暗叫糟。當年皇上將她指派給西番王子,等於是發配充軍,當爹的王爺連聲情都不敢求,這不是大踩安寧的痛腳。


    果然,安寧輕笑了一聲,我立時起了雞皮疙瘩。安寧的性子越是凶神惡煞,生機反而越大,她越是笑得輕描淡寫,下手就越是狠。


    我胳膊一動,都來不及細想,手一翻就把掌中的筷子she了出去。


    隻聽當一聲,安寧的劍撞上一塊玉佩,沒想到有大俠先行一步,隻聽有人笑道:「安寧的脾氣也還是這麽大啊!」


    迎麵來了二匹馬,馬上坐的正是白袍的十六王爺,與紅袍的咱家王爺,他的袍子下麵的玉穗空空的,顯然擲玉佩的大俠就是他了。


    安寧見了他們,也顧不得立哥了,立刻拍馬而上,翻身下馬投入她哥哥的懷裏,嗚咽道:「想死你們兩倆個了,還以為今生都見不著了。」


    既俊美又瀟灑的王爺拍了拍安寧,道:「你呀,還是個小孩子!」說完,那雙棕色的眸子在周圍掃來掃去。


    大街上空空蕩蕩的,我雖然站得很隱蔽,但是王爺的眼睛豈是常人可比,還是將我掃出來了。


    「你,過來!」


    他的聲音有一種淡淡的沙啞。


    我立刻一溜小跑到了王爺跟前,諂媚地道:「王爺有什麽要奴才效力的麽!」


    王爺見了我的臉之後,臉色很有一點不好,我忽略了。


    王爺聽到我這句話之後,眼神也有一點不好,我忽略了。


    「你是王府的奴才!」


    「奴才非常幸運的是王府的奴才!」


    安寧輕哼了一聲,對旁邊的十六王爺說:「這奴才好諂媚!」


    十六王爺的修養好,淡淡一笑,大冷天裏在掌心中輕輕敲了敲他暫時用不上的扇子。


    王爺繼續冷聲問:「哪一處的?」


    「內廚房的,王爺。」


    隔了半晌,王爺才道:「將西番來的將士們帶府上去安置好,回頭上我這裏來!」


    我連聲稱是,趁著王爺郡主們轉身,我朝軟癱在地上的立哥擠了擠眼,將懷裏的油紙包放地上,包管他見了煩惱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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