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裕輕輕地揮了揮手,太監們見他神色不對,都如蒙大赦一般退出了上書房的院子。亦裕走到謝問柳的麵前,慢慢蹲下去,過去的景像猶如浮雲一般湧現在眼現。


    “這位小哥你沒事吧?”一個圓臉穿著土氣的少年有一些擔憂地看著自己。


    “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離開你,攆都攆不走!”他曾經期望在洞裏麵跟自己說這話的人是陸展亭,等他看到了謝問柳背後的牙印,才知道說這番話的人其實就是這個不起眼的窮小子。


    “我文不成武不就,但是我會永遠用心來支持你,希望你不會嫌棄。”


    謝問柳脖子上的玉佩早就從衣衫裏滑落了出來,在寒風裏輕輕晃著,亦裕顫抖著拿起那塊玉佩,上麵那八個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看起來是如此的諷刺。


    “那……這塊玉佩這麽貴重,為什麽要送我?”


    “太大了,掛在脖子上沉!”


    “那好,我替君上掛著,君上一樣可以天天瞧見!”


    “那我豈不是天天都要看見你?”亦裕對著垂著腦袋的謝問柳問道,他沒有等來謝問柳的答案,眼淚再也忍不住,一滴滴地落入謝問柳烏黑的發叢中。


    謝問柳彷佛從睡夢中醒來,不同的是他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般的疼痛,他聽到了亦裕不可自抑的哭聲,謝問柳艱難地抬起頭,見到亦裕眼中的淚水,他喃喃地道:“我總是想不再讓你傷心,不過總也辦不到,對不起……”他聽到亦裕嘶聲喊著:“快傳禦醫!”


    謝問柳昏迷了十來天,模糊間有好幾次總是聞到那股若有若無熟悉的熏衣香。謝問柳這一年來勤練武藝,身板結實,不過二個多月之後,謝問柳已經可以由人攙扶著起床了,再隔了一個月便康復得差不多了。隻是自從清醒之後,那股味道再也未曾出現過,倒是赤朱跑得挺勤快,聽他說了好多事。最驚奇的是亦仁與陸展亭未死,以至於赤朱受命指揮前線大軍趁機壓近南國的時候,忽然發現南國早已重兵把守,隻得無功而撤。再有就是最近楚天暮挺活躍,一再勸說東君南征,這個提議得到了像赤朱這樣的年青將領們的大力擁護。謝問柳見他們個個群情激湧,心中卻有一些憂慮,這些人當中又有哪一個可以與亦仁一決勝負呢?


    亦裕掌權之後,楚天暮與謝問柳都是得寵的大臣之一,但是楚天暮似乎對當官不是有很大的興趣,他似乎更在意做一名謀士,亦裕也很欣賞他一點,對他窮奢極華的生活也很包容。


    謝問柳對楚天暮一直沒什麽好感,對他的單方示好常裝視而不見。而亦裕對這兩位愛將態度卻截然不同,對楚天暮是尊重有加,對謝問柳則經常喝斥。有一次楚天暮念了一首李邴--《漢宮春》來表同情,當中有這幾句瀟灑江梅,向竹梢疏處,橫兩三枝。


    東君也不愛惜,雪壓霜欺。


    謝問柳則淡淡地道:“幸好我不是什麽江梅,至多算作江柳,從來隻有春問風柳,沒有春風壓柳一說,所以也就不用擔這個心了。”


    楚天暮碰了一鼻子灰,從此再也不與謝問柳攀任何交情。


    謝問柳進上書房的時候,亦裕正與楚天暮議事,楚天暮見謝問柳進來,便大方的微笑點頭,道:“謝大人好些了,怎麽不多休息幾天。”


    謝問柳對楚天暮本無好感,又煩他挑唆亦裕興戰,隻是最近一迭的變故,已經將一個原本性子圓滑的人磨練得更加老成持重,於是便淡淡笑道:“食君之祿,擔君之事,我又豈敢在家拿著俸祿,卻要楚大夫分憂我的事呢?”


    楚天暮聽他言詞中譏刺他一個文官卻在幹預國家軍事,也不以為意,笑道:“我與君上正在討論南征之事,不知道謝大人有什麽良見。”


    謝問柳見亦裕不吭聲,隻是品著茶,便笑道:“我覺得想要南征,天時,地利,人和每一樣都要準備充分,不知道楚大夫認為我們哪一個準備充足,可以與南國打一場傾國之戰?”


    楚天暮笑道:“過去君上說我隻能是一個謀士,因為我從不渴望一場血腥的勝利。不過我確實是一個謀士,隻是沒想到謝大人一個武將也是如此。若論國力,南北兩國從來旗鼓相當,若論天時,我國在君上治理的兩年間,兵強馬壯,若論人……莫非你認為我們北國無人能敵南國的亦仁嗎?”


    謝問柳見他一開口就說中了自己的心事,這也正是刺中了亦裕的痛處,但現在不是爭寵邀功之時,若是不阻止,戰事眼看就要一觸即發,他連忙道:“君上,北國軍營中現在都是一些不曾有過戰事經驗的年輕將領,還需多多磨練……”


    “不知道謝大人是否是說我們寸功未立?”


    謝問柳一轉身,見門外站著幾個年青的將士,正怒氣沖沖地看著他,當頭的正是巴赫查的長子蘇木兒,他因為驍勇善戰,很快就升成了將軍,所管轄的營地數量僅次於赤朱。


    楚天暮揚了一下手笑道:“千萬別誤會,各位將軍。你們都是未見識過亦仁厲害的人,但謝大人可是吃過他的大虧,難免有一些過於憂慮。”


    那幾個年青人臉色稍霽,輕笑了幾聲,頗有輕視謝問柳的意思。亦裕抬頭道:“都別爭了,明兒所有的營地將軍一齊都到偏殿決議吧,看是戰,還是再等等。”


    眾將均臉露喜色,大聲應是,楚天暮也含笑退了出去,隻有謝問柳還站那兒不知道該不該告退。


    “你怎麽沒死?”房間裏冷清了好久,亦裕才冷冷地問,可是隔了一會兒他未聽到謝問柳的答案,就起身走出去。


    謝問柳低了一下頭,在他背後低聲道:“臣……怕丟下你一個人獨自難受。”


    亦裕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就走遠了,風中似乎傳來一聲謝謝,但是太小了,謝問柳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妄聽了。


    關於北國要南征之事,連赤朱都不支持謝問柳,他連聲道:“問柳,你也未免太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我們兵強馬壯,年富力強,就不信打不贏南國人。”


    謝問柳在房間裏沒好氣地道:“打仗是要用人的,北國最具實力,最有經驗的年輕一輩都在軍考中死光了……”他心急之下將心中最深的憂慮說了出來,果真見赤朱頗為受傷地看著他,道:“我們一直以為你是最懂賞識我們的人,原來你也認為我們其實遠遠不及在軍考裏死去的兄長們。”他不管謝問柳再怎麽解釋,悶悶不樂地走了,氣得謝問柳把台子上的書都掃到了地上了。


    而且連老瘋子也不支持謝問柳,經過上一次的刺激之後,他身體差了好多,但是神智卻清楚多了,清醒的時候多了不少。他簡直是叫囂著要與亦仁一戰,謝問柳都分不清他是在清醒的時候還是不清醒的時候叫的。


    他捏著謝問柳的胳膊,睜著一雙大眼睛咬牙切齒地道:“我這一次一定會贏亦仁!”然後他不分晝夜地擺弄黑白二色棋子,謝問柳看著他將那些棋子不停地擺弄成各種樣式,但是搬好了不到片刻又被他弄亂了。


    現在唯一能與謝問柳溝通的就是博野,兩人常覺得這一場仗太過兇險,可就在他們的嘆息中,東君已經在蘭都得勝門前賜酒給第一批出征的將士們餞行了。


    第十章


    戰爭的捷報不斷地傳來,北國不宣而戰,著實打了南國一個措手不及,一連被他們拿下幾個邊陲小城,但同時也傳來亦仁在南都金陵宣告禦駕親征的消息。謝問柳一得到這個消息,二話不說回家將自己新fèng製的戰袍穿上,趕到亦裕的上書房,果真見到他已經穿戴整齊。


    亦裕看到他的裝束,用出奇柔和的聲音道:“你就不要去了。”


    “君上,臣也是武將。”


    亦裕擦著頭盔道:“我知道你很不願意打這場仗……我也知道這場仗打得很牽強,要想贏他,根本沒有必勝的把握,我隻是……想要一個解脫,想要一個結局。”


    “臣是不願意打這場仗,隻是君上決定的,我就會支持。不管君上去哪裏,我都跟著。”


    亦裕沈默了許久,一遍遍地擦著頭盔,良久才問:“你喜歡我,隻是因為我長得漂亮嗎?”


    謝問柳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囁喃了一會兒,剛想說什麽,亦裕已經戴好頭盔出去了。


    而就在謝問柳出征的前夜,老瘋子在半夜睜著眼去了,他就坐在書案前麵對著那盤棋子,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盤棋,手裏還牢牢地扣著一枚白子。謝問柳費了很大的勁才扳開他的手指,將那枚棋子放在錦囊裏,帶著它跟著亦裕出征了。


    戰爭以腥風血雨的方式展開了,南國似乎對南北這一場仗的準備也很充分,甚至可能要高於北國。他們早在一些重鎮屯兵屯糧,其反應的速度遠超過北國將領們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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