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慕陽就站在門口,路星辰坐在樹下不敢動,隻那麽直直地看著他。


    “阿汪,快點!”聞慕陽命令道。


    阿汪雖然跟路星辰很親熱,但它現在已經很清楚究竟誰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因此,聽到命令,它就隻好放棄磨蹭路星辰的腿,快快地找了個樹幹解決了自己的需求,轉頭朝著聞慕陽歡快地奔去。


    奔到一半的時候,它又回過頭來,似乎在詫異路星辰為什麽不跟它一起回家,但也隻是看了一眼,聞慕陽一轉身,它就又跟著跑了。


    時間是那麽短,聞慕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門裏了。


    但路星辰每天騎車,坐車,再騎車,往返兩個小時,反反覆覆就是為了這三分鍾,有時她會想,當初不反對聞慕陽把阿汪的名字改了就好了,就叫德弗尼爾好了。


    這樣……他就能多說兩個字了。


    明天再也不來了,每次離開時,路星辰都很有誌氣地想,但隔天她又很有誌氣地想,就隻去今天最後一天吧,然後她就帶著最後的行李離開。


    最後的行李,路星辰每天提著它二十三個小時五十七分,分分鍾都很有骨氣,然後在聞慕陽門開的那三分鍾裏把它徹底遺忘。


    她白天機械地幹著所有的活,對任何的刺激都沒什麽反應,看不清別人的竊竊私語,聽不見別人的嘲笑聲,她的人生仿佛隻剩下了每天的那三分鍾。


    當門響的那一瞬,她的細胞就會立刻活躍起來,世界也開始變得有顏色,有聲音。


    他們就那樣,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當中隔著歡樂的阿汪。


    如果不是碰上這場雨,路星辰都忘了這是多霧多雨的涼城,濃密的雨透過重重的樹葉罅隙打在她身上,冷得人心都在打著寒戰。


    路星辰唯有抱緊雙臂,人蜷縮著背靠樹幹,緊盯著聞宅的大門。


    聞慕陽推開門,路星辰本來以為今天下雨,他會更快地進去,但意外的是,他逗留了比往常更久的時間,他摸了一會兒阿汪的脖子,然後起身撐著傘向著路星辰走來。


    “我欠你工資了嗎,幹嗎要糾纏?”他手持著雨傘平靜且平淡地問,越下越大的雨水在他頭頂的傘麵上彈跳著歡快的弧度又瞬間墜落。


    快樂總是那麽短暫的。


    路星辰抬起被山風吹得髮絲淩亂的頭,略有些哽咽:“因為想跟你睡覺啊,你這個渾蛋。”


    13


    她知道不可以這麽誠實,她應該說,我好像有件東西掉在你家了,說個謊話才有退路,可是那句話就是衝口而出了。


    她忽然發現,人們不是不想提著自己最後的行李,隻是有那麽一瞬,人們會忘了要退路。


    聞慕陽是個潛台詞很多的人,路星辰知道自己原本應該告白得唯美委婉一點,也許那才符合他的審美,而不是用這麽直接又魯莽的方式。


    可是在那一刻,路星辰本能地隻來得及做她自己。


    雨幕遮著天空,路星辰看不清聞慕陽的神情,但能看見他緊扣傘柄的修長的手指紋絲沒動。


    隔了一會兒,他彎腰將雨傘放到地麵上,說:“回去吧,早點睡。”


    路星辰覺得聞慕陽的語調似有種難得的柔和,但他轉身就走了,關門也關得很幹脆,讓路星辰又隱隱覺得剛才隻是個錯覺。


    如同鼓起的風帆,還沒有啟航就靠岸了,她鼓足了勇氣,但依舊一無所獲。


    路星辰淋得濕濕地回到出租屋,文娜嘆了口氣,拿了一塊幹毛巾替她擦拭頭髮,隔了很大一會兒,她才說:“星辰,我找到了一段錄像,是跟那起岩洞事件有關的……你還想看嗎?”


    路星辰立即從恍惚裏抬起頭,清晰地說:“要!”


    文娜把筆記本電腦抱過來,點開一段視頻,畫麵有些搖晃而且不清晰,依稀可辨是某處洞穴裏,但路星辰還是能很快地分辨出旁邊掛在繩索上的人是聞慕陽。


    “我下去了!”他朝著攝像頭揮舞了一下手,然後對著旁邊那個女孩開朗地笑道:“文婷,等哥哥給你放煙火。”


    路星辰從沒見聞慕陽如此燦爛地笑過,他那麽開心地笑著,對著另一個女孩。


    聞慕陽切換過繩道之後就開始下滑,盡管洞穴的光線昏暗,但路星辰還是能從山洞裏迴響的笑聲和口哨聲中聽見那些年輕人絢爛的青春。


    尤其是知道他們的結局後,路星辰好像在那些晃動的影片中看到了他們開放到極處的生命之花,太過美麗,以至於讓看的人會有種要窒息的感覺。


    “下滑的速度太快了吧?!”一個圓臉的年輕男孩略帶不安地大聲問。


    “他一向喜歡快。”錄像的年輕人大笑道。


    “可是太快了……”


    “太快了,慕陽,製動!”旁邊另一個年輕人大聲喊道,他的喊聲在山洞裏回音很大,伴隨著隱隱的水聲。


    “天哪,他好像掉下去了,是防脫結散了嗎?”最前麵的年輕人語帶哭腔驚慌地道,“怎麽辦,怎麽辦?”


    此時的鏡麵晃動地更厲害了,然而腳底下的洞穴幽深,鏡頭已不可辨。


    “文婷,文婷,你要做什麽?”有人驚恐地喊了起來。


    錄像畫麵突然安靜了,像是一直俯視著錄像的人聽到這句話直起了腰。


    路星辰看到畫麵中的那個女孩正在低頭打開自己腰上的主環,她好像完全沒有聽見同伴們此起彼伏的喊聲和阻止聲。


    她也很快就結束了,如同甩脫了束縛般,兩手平攤,從鏡頭前那麽自然地滑過一道弧度,然後向下墜落。


    畫麵很抖,她的表情完全看不清,可是路星辰卻從她的肢體語言中讀懂了她的心情。


    縱情一躍,與你一期一會……聞慕陽不想再聽的那個故事,也許正是因為,他還活著,她卻死了。


    第18章 弱點


    此時的錄像畫麵已經抖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那是手持錄像機的人那刻的心情。


    沒有畫麵,隻有他們的聲音:“去救他們,快下去救他們!”


    視頻到這裏戛然而止,路星辰卻還抱著雙膝盯著屏幕完全沒有反應。


    “整個過程大概就是如此,聞慕陽打算在岩洞地底放煙火給雨文婷慶生,但他操作失誤,導致墜入地下河,雨文婷是自願跳下去的,其他三個人則是為了救他們而在地下河中喪生的。”文娜說到這裏,見路星辰始終兩眼發直,靈魂出竅的模樣,不由嘆了口氣,默默地拿著電腦回房去了。


    路星辰突然膽怯了,她以前不願膽怯,那是因為勇敢是可以證明她喜歡聞慕陽的唯一憑證,可是即便她表現得再勇敢,她也不曾用生命來愛過聞慕陽。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聞慕陽此生遇到的任何表白在他的記憶麵前都會變成笑話。


    無論她做出何等努力,在那樣的襯托下,她都好像是個笑話,即使聞慕陽不喜歡她,她也會害怕,害怕在他的心裏她會是個笑話。


    在那道決絕的麗影前,她發現自己什麽也不是,因此膽怯到都不敢去偷窺聞慕陽了。


    一連幾天她都是下了班就去醫院,盡可能地忙碌,忙到她有時覺得原來自己也可以忘了聞慕陽。


    這天,路星辰將資料搬下樓時聽見電梯間有兩人低語:“聽說聞慕陽來了。”


    “是來開股東會的吧。”


    聞慕陽來了?路星辰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他來了,在哪兒?路星辰胸中有種積鬱了很久的東西被人一下子挑開的感覺,她才發現自己的遺忘不過是自欺欺人,她想見到聞慕陽,太想太想見到他。


    她包攬了辦公室裏所有的送文件的任務,不知疲倦地在樓上樓下跑來跑去,隻為了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能假裝偶然地碰見聞慕陽。


    當她再一次出現在走廊上的時候,突然被人抓住:“路星辰!”


    “你……是誰?”路星辰此刻的大腦略有些迷糊,這人很眼熟,可是她卻偏偏一時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我是聞慕庭。”那人的神情好像有些尷尬,但還是很平靜地回答了她。


    路星辰一下子就清醒了,麵紅耳赤地說:“聞總,那個……那個,我忘了戴隱形眼鏡。”


    她的視力很好,小時候還有三百度的近視,長大了視力就正常了,這也算是她的一大長處,路星辰填寫履歷的時候常常不忘加上這一點。


    聞慕庭當然看過她的履歷,但他好像沒有要拆穿這點的意思,可是他卻拆穿了另一樣,他微笑著問:“找聞慕陽是嗎?”


    路星辰此刻覺得天上要是突然掉個什麽把她砸暈了就好了,她的企圖這麽明顯嗎?


    沒有等她找到一個可以下台階的藉口,聞慕庭已經微笑著說:“他在三樓的餐廳用餐,現在是午飯時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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