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一點,青樓還是文化藝術之鄉。唐詩、宋詞、元曲、明說,哪一樣能離得開青樓?青樓產生著藝術,消費著藝術,保存著藝術,發展著藝術。中國古代的音樂、美術、舞蹈的輝煌成就,都與廣大妓女的貢獻是分不開的。如果不研究青樓,可以說,就無法透徹了解中國的藝術、中國的文學。


    青樓妓女對於中國的知識分子的作用也十分重要。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是一個很有特點的階級,他們進可以為官,退可以為民,介於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的彈性部位,命運的不確定性和多變性使他們與妓女之間達成了心靈的默契,雙方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相互理解,相互慰藉。許多知識分子都在青樓中尋覓自己的紅顏知己。中國古代的愛情也大多產生於士與妓之間。知識分子固然是中國文化發展的主力,但沒有青樓,知識分子的能耐恐怕就要打五折了。


    今天有許多人提倡國學,呼籲整理古代優秀的傳統文化,不知對於青樓文化的巨大遺產如何看待。


    寶劍都是雙麵的,何況青樓這柄專斬“愚夫”的利劍呢?貢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青樓也對中國文化的發展產生了一些不值得稱道的影響。


    青樓的存在,雖對家庭有輔助、穩固作用,但卻加劇了男女的不平等。這等於是在家庭中引進了競爭機製,家庭中的妻妾在丈夫麵前越發感到自慚形穢,越發要俯首貼耳,甘當奴僕。而青樓女子表麵上自由開放,實則仍然每時每刻圍著男人的興趣轉。青樓婦女與家庭婦女比著看誰最能博得男人的歡心,這便使得中國男子的心態很有特殊性,不大適應今天的現代社會。


    青樓的消費方式對社會也產生了不良的影響。西方人在基督教精神的培養下,勤儉節約,花錢講究效益。而中國人在正經事上很摳門,越到了不正經的地方越是揮金如土,擺闊充大方。青樓消費方式中包含著大量的浪費,這在資源充足的古代,問題並不嚴重,而今天許多暴發戶一擲千金,自以為花的是自己的錢,不知道糟蹋的是社會的資源。還有一些女孩子,最喜歡能用青樓消費方式對待自己的男人。這些現象對中國當前經濟、文化的發展都是一大障礙。


    青樓還對中國人的婦女觀有很大的左右。它使中國人習慣於簡單地把婦女分成兩類,一類是賢妻良母,另一類是淫娃蕩婦。這種形上學的觀念不但使男人不能客觀、平等地對待女人,也使女人不能正確對待自身,不能同其他女人彼此團結,真誠理解,還容易使人們對婦女解放的理解發生偏差。


    青樓文化對知識分子的不利影響是,它使知識分子總為自己保存一條生存的後路,不能堅決徹底地進取。知識分子常常不把天下看成自己的天下,總希望遇到“知音”。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把士與妓的這個相似之處揭示得十分醒目。知識分子的獨立意識很不夠,似乎總是在等待著哪位主人的恩寵。當兼濟天下的誌向破滅後,知識分子極易走向徹底的放縱,明清兩代便是極好的證明,而青樓正為知識分子提供了逃避現實的最好隱身之所。許多玩世不恭的“狂狷之士”都是青樓的常客,從“奉旨填詞柳三變”到“唐伯虎三笑點秋香”,中國的知識分子退路太多,而青樓則是其中最為舒適的一條。


    正因為青樓的產生和功罪都與整個中國古代社會同呼吸、共命運,所以當古代社會走向式微之際,青樓的沒落和覆滅便也同樣是歷史的必然了


    青樓文化 後記


    初秋的未名湖畔,時熱時涼,忽晴忽雨。


    窗外除了唧唧復唧唧的蟲唱,還有舞場上一浪浪湧來的勁曲。如果說蟲唱使人牽掛著古代,牽掛著傳統,牽掛著歷史,那麽舞曲則使人意識到現代,意識到眼前,意識到自身。


    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深夜裏,匆匆寫完了這本小冊子的草稿。投筆聊舒倦眼,一霎時竟忘了所寫的內容,乃脫口吟出毛澤東《賀新郎?讀史》中的警句:“一篇讀罷頭飛雪,但記得斑斑點點,幾行陳跡。”


    回頭翻看著自己拙笨的字跡,雖有一種收工後的舒暢,但對收成卻並不怎麽滿意。


    作為一本非學術性的“科普”讀物,基本上還可以交差。無論從知識的介紹上還是涉及的問題上,自以為點與麵的結合處理得還算妥切。但是總覺挖掘尚淺,平麵羅列有餘而縱深開拓不足。材料準備也很不充分,使這支筆難以做到遊刃有餘。這些都是由於未曾對青樓文化進行過長期細緻的專門研究而導致的必然結果,於是也就決定了本書隻能是“急就章”。


    寫作過程中,有意貫穿了一條文化批判意識的副線,想借對古代青樓文化的敘述鞭撻今日之世風墮落、道德淪喪的現象。心中也知此舉無用,但仍壓不住一吐為快之念,故而有時難免言過其實,未曾考慮投鼠忌器,也就不惜殃及池魚。


    擱筆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對青樓文化的了解甚為膚淺。許多與青樓文化關係密切的問題,由於信心不足,本書都迴避了。例如男妓問題,就是其一。中國的男妓歷史悠久,早


    在春秋戰國,就有“分桃之愛”,“龍陽之好”,後世更有“斷袖之癖”,狎孌之風。而中國的男妓與西方的同性戀是有很大不同的。清朝的青樓中,專門設有“相公窖子”,就是男妓院。一般的男妓接待的客人也是男性,另外還有一些男妓充當豪門女性的麵首,例如唐朝的武則天、太平公主、韋後、上官婉兒,都廣置麵首,不亞於男性君王的三宮六院。漢代的趙飛燕則每天要弄來十多名男子通姦,無怪後人有“髒唐爛漢”之說。


    性病問題也是與青樓文化有關的。有文章說現代的性病是明清之際由外國人首先傳入中國的青樓的。這是一個科學性很強的問題,雖然在今天仍很重要,但既然談不好,也就不如不談。


    生育問題、房中術問題、太監問題,都與青樓文化有著比較緊密的聯繫,由於與上述同樣的原因,隻好置之不論。


    因此,隻能說,本書僅僅是了解青樓文化的開始。讀者欲作深一步探索,可去選讀較為專門的著作,例如本書的參考書目所列的即可。


    本書序中曾表明過一種“關懷”的態度。這種關懷使寫作不能處於真正的心平氣和狀態。盡管摻入了許多調侃,保持了許多超然,但麵對青樓這一人世間最為悲劇的客體,哪一個主體能做到“心靜自然涼”呢?恩格斯指出過,賣淫製度使不幸的婦女處於雙重的矛盾地位,她們既是被害者,又是墮落者。我們很同情她們的被害,但又不能不恨她們的墮落。本書在記述古代青樓時,也許同情相對多些,那是因為當代的妓女和準妓女們實在自甘墮落的太多了。曾聽老同學說,從前班上的某某女生如今以出入高級賓館為生。聞此言後,再不參加那個班集體的聚會,寧願保持從前留在腦海中的純真印象。又曾向一位專綁各路大款的“校花”請教過為生之道,她說:“我就是好吃懶做,他們願意伺侯我,願意給我錢,不要白不要,我又沒損失什麽!”這話令人想起陳白露。但翻開《日出》,陳白露卻有這樣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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