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衣服又粗又厚,背後早就被汗水打濕了,帽子蓋得她透不過氣來,額頭上,臉上早就大汗淋漓,瞪著官案前一身清慡的樓夕顏,卓晴煩躁到了極點。


    今天的樓夕顏和昨晚很不一樣,頭戴紫金白玉束冠,身著暗紅流金長袍,前襟上繡著一隻半伏半臥的金麒麟,雙目炯炯,蓄勢待發,純黑的錦綢腰帶上懸掛著翠玉環佩。臉上依舊是不變的朗朗淺笑,卻也沒人敢在他麵前造次。


    “下官拜見樓相。”刑部侍郎吳誌剛半跪下身子,心下惴惴不安。


    吏部、刑部雖然都由樓相監管,但是平日裏,覆核刑案都是由刑獄司大人管職,絕對不可能在府衙裏見到樓相,他一個四品小官,怎能不惶恐!


    在旁邊的椅踏上坐下,微微揚手,樓夕顏淡笑回道:“免禮。”


    吳誌剛緩緩站直身子,卻怎麽也不敢坐下,樓相在此,他怎麽敢坐主位,站在案桌旁,吳誌剛恭敬問道:“樓相今日來,是……”


    樓夕顏一派輕鬆的笑道:“牛家莊數百村民聯名上書,為林博康偷換軍糧一案喊冤,你怎麽看?”


    樓夕顏問得隨意,吳誌剛卻是臉色一白,雙手抱拳,趕緊回道:“樓相明鑑,此案人證物證俱在,林博康自己已經認罪了,絕無冤案!”


    “絕無冤案?”樓夕顏看向大堂旁的婦人,問道:“林氏,你可有話說?”


    卓晴稍稍抬眼看去,隻見一個五十開外的婦人已經跪倒在地,聲音雖然有些發抖,但卻回得十分響亮:“回丞相大人,民婦本月十八日也就是府衙給我夫君定罪的第三天去探望過夫君,夫君說他沒有偷換軍糧,他是被冤枉的!”


    婦人話音未落,吳誌剛已經按耐不住,急道:“荒謬!白紙黑字,有他親自畫押的認罪書,豈容他說冤枉就冤枉?!師爺,快拿卷宗過來給樓相過目!”


    “是是是。”一直怯怯的站在一旁的男子立刻沖向後堂,不一會,手裏捧著一疊東西跑了出來。


    吳誌剛趕緊接過卷宗,恭敬的雙手遞上:“樓相,這是本案的卷宗,人證物證俱,不容他抵賴了!”


    卓晴半依著門廊,一雙明眸斜睨著樓夕顏,等著看他的反應,他把林博康的老婆都找來了,一定早就看過案卷了,隻一晚上的時間,他還做了什麽?!這個男人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不會沒有原因。


    果然,樓夕顏並沒有接下卷宗,而是一幅傷腦筋的樣子,嘆道:“你們一個一口咬定絕無冤案,一個口口聲聲喊冤,既然如此,就把犯人帶上來,本相要親自詢問。”


    吳誌剛一怔,卻也不敢說什麽,對著旁邊的兩名衙役低聲說道:“你們兩個,快去把犯人林博康帶上堂來。”


    “是。”衙役領命而去。


    誰知這一去就是半個小時,卓晴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妙,樓夕顏倒是麵色如常,不見煩躁,一隻手在座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隻是苦了站在他身側吳誌剛,額頭上滲出了一層薄汗,但是站在樓相身邊,他一動也不敢動。


    好不容易,離去的兩名衙役回來了,吳誌剛低罵道:“怎麽去這麽久?”看他們身後空無一人,急道:“人呢?”


    兩人皆是低喘不已,一人慌張回道:“回稟大人,林博康他……他今天一早畏罪自殺了!”


    畏罪自殺!?


    卓晴暗暗留意吳誌剛的神情,他聽到消息之後,差點站不穩,臉色由白轉青,看樣子也被嚇得不輕,應該不是裝出來的。樓夕顏不發一言,眉頭輕蹙,或許他也沒有想到人居然死了!


    難道真的是自殺,卓晴潛意識的否定,因為——太巧合了,時間控製的剛剛好!


    “恩公死了?!”圍在外麵的村民瞪大了眼睛,都不敢相信,想要湧進去,但是樓相在場,又不敢造次,隻能幹著急。


    “夫君……”林夫人一聽立刻癱倒在地,低泣不已,像是想到了什麽,林夫人忽然爬起來,指著吳誌剛哭喊道:“我夫君是冤枉的,他不可能自殺的,是你們,一定是你們殺了我夫君!”


    林夫人瘋狂的撲向吳誌剛,被兩側的衙役用長杖攔住,嘴上卻還不依不饒的叫罵著。


    吳誌剛回過神來,氣急敗壞的大喝道:“住口,無知婦孺休得咆哮公堂!把她趕出去!”吳誌剛小心的看向樓夕顏,生怕他發怒,好在樓相一副深思的樣子,好像沒注意那潑婦的說辭。


    “放開我!”林夫人死命掙紮,畢竟還是抵不過兩個大男人,衙役一左一右將她架了起來,往外拖去。


    “等等。”


    就在林夫人就要給扔出去的時候,一道冷淡的聲音幽幽響起:“何必急著趕人,自殺還是他殺,看屍體自然就知道了。”


    ……


    友情提示:洗冤集錄中,所有驗屍方法及相關知識,均來自宋慈《洗冤集錄》現代《法醫學》等相關書籍,並非綠杜撰的哈~


    還有蝸牛綠不是醫學專業出身,若是文中有何錯處,還請親們見諒~


    洗冤集錄卷一第十一章驗屍(上)


    “何必急著趕人,自殺還是他殺,看屍體自然就知道了。”屍體是絕對不會說謊的!


    冷淡的聲音在大堂裏幽幽響起,格外的刺耳,而且說話的還是一個渾身上下籠罩在灰袍子裏的怪人,吳誌剛不耐煩的叫道:“你是誰?!竟敢在堂上喧譁!”


    “我……”她應該怎麽回答?卓晴輕扯唇角,懶散的回道:“我路過的。”


    路~~路過!!


    所有人瞠目結舌,這……這是什麽回答!?


    樓夕顏摩挲著鼻子,假意輕咳,以免忍不住大笑出聲。路過?!虧他想得出來。


    他他他簡直就是,蔑視公堂!!吳誌剛氣得臉色發黑,無知小兒,當這公堂是什麽地方!一時忘了樓夕顏還在身邊,吳誌剛走到大堂中間,指著卓晴大怒道:“豈有此理,來人!給我把他……”


    “吳大人。”不輕不重的低喚,如一盆涼水由頭上澆下來,吳誌剛一個靈醒,趕緊回身,恭敬回道:“丞相有何吩咐?”


    起身捋了捋微皺的衣襟,樓夕顏問道:“屍體現在在哪裏?”


    吳誌剛看向過來稟報的衙役,衙役慌忙回道:“還在牢裏。”


    穿過大堂,樓夕顏信步朝著側門走去,吳誌剛大驚,立刻跟上去,急道:“樓相,您這是?”


    “讓仵作過去驗屍,本相要親自監看,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樓夕顏不溫不火,看不出是喜怒,惶恐的跟在他身後,吳誌剛的背心早已經濡濕一片。


    林夫人一聽要驗屍,又要撲上前去,林博康死得突然,村民們一心想看個明白,一群人也跟著衝上前去,側門邊,衙役的長杖早已經橫起:“你們不能進去!”


    林夫人緊抓著長杖的手抖得厲害,一邊衝撞一邊哭道:“為什麽?那是我夫君啊!”


    吳斯高壯的身子擋在林夫人身側,憨厚的臉上盡是請求:“官差大哥,你讓我們進去吧!”


    “不行!”衙役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毫無轉圜餘地。


    卓晴半靠著門框,閑閑的看著村民與衙役間的拉鋸戰,他們什麽都不懂,進去也是沒用,還不如祈禱那位樓相英明蓋世,斷案如神比較實際。打了個嗬欠,卓晴轉身出去,她困得要死,自從莫名其妙的到了這個地方開始,她就沒好好睡過一覺,她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再去想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腳才剛跨出門檻,一道如泉水般清冽的男聲響起:“讓他們進來。”


    來人是樓相的貼身護衛,衙役們對看一眼,不敢阻攔,立刻放開長杖,村民們隨著林夫人一起,湧了進去。


    很好聽的聲音,卓晴好奇的回頭看去,一道白影赫然出現在側門旁。他是樓夕顏的侍衛吧,微微眯眼,卓晴暗暗打量,目測身高190,皮膚雪白,暗棕色頭髮和他很般配,五官明晰,天藍色的眼睛猶如剔透的琉璃,綜合起來看,稱得上是個極品混血美男。不過最特別的倒不是這些,他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看起來既不冷酷也不溫柔,一種疏離的氣質,她本人是不太喜歡,不過還是得承認,很迷人!


    男子忽然朝著她的方向走過來,卓晴拉低帽簷等著他走過去,他卻在她身邊停下,漠然的聲音平靜的說道:“走吧。”


    “去哪?”卓晴裝傻。


    “我不介意動手。”隨著冷漠的回答,蒼白的手緊緊的抓住了卓晴的手臂。


    “停!我自己會走。”要死了這麽用力!


    墨白緩緩放開手,不發一言的走在前麵,卓晴翻了個白眼,原來什麽時代的保鏢都必須要擺酷!不甘不願的跟在他走進牢房,越過他時,卓晴冷聲哼道:“看在你有一雙這麽美麗的眼睛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不然……她還有一個壞習慣就是記仇!


    墨白一怔,美麗?因為這雙眼睛,他被家人遺棄,所有人都說他是鬼魅,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沒有人願意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這樣的眼睛,他說美麗!?


    一抹嘲諷在眼中一晃而過,蒼白的臉上,依舊是不變的漠然。


    ……


    監牢卓晴七拐八拐,終於走到了林博康的牢房。


    卓晴刻意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牢房剛好在整座監牢的最裏邊,值班衙役不走進來,根本看不見這間牢房。而且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這件牢房附近的幾個牢房都是空的,也就是說,牢房裏發生的事情基本上不會有目擊證人。


    牢房門口早就擠滿了人,卓晴站在最外麵,但是也能看見仍然高高吊著房梁下的屍體,死者麵色呈現青紫色,腫脹明顯,麵部皮膚有散在性點狀出血,應該是窒息死的沒錯,再往下看……卓晴眉頭不自覺蹙起。


    “拜見丞相大人!”身後一道男聲忽然響起,卓晴回頭看去,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匆匆趕到,正對著樓夕顏拱手行禮。


    “你是何人?”嘴上問的是中年男子,樓夕顏的眼睛卻隻停留在卓晴身上,剛才他盯著屍體看的眼神專注而敏銳,昨晚景颯查了一夜,牛家莊根本沒有一個毀容的少年,他到底是什麽人,劫走青楓是否正是他的主意,意圖又是什麽?關於他的一切,樓夕顏都很有興趣知道!


    中年男子恭敬回道:“小人王丙升,乃應天府一名仵作,查驗屍體已有十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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