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燭孑然,屋外山風呼嘯,屋內卻是靜謐悄悄。


    明月雙目凝著竄動的火苗,十年的寂修,心已如止水,但親睹伊人容顏,相見不能相識,情何以堪!往事抑製不住地奔來,一幕幕浮現眼前:


    漆黑的夜晚,皇宮齊雲樓大火燒的半個蘇州城通紅。


    一個幼稚孩童哭喊著,掙紮著,要往火堆中去。


    “媽媽……媽媽……”


    “六郎……”明義緊抱著掙紮哭喊的他。


    “媽媽……媽媽……”


    “六郎……給主母磕頭……咱們走!”


    “我不走,我要媽媽,我要和媽媽一齊死!媽媽……”孩童哭喊著,掙紮的愈加厲害。明義聽著衝天的喊殺聲,不再猶豫,出手點了孩童的暈**,伏地衝著劇烈燃燒的齊雲樓磕了三個頭,道:“主母放心,明義粉身碎骨也保得小主公安全出城。”擦去淚水,將孩童縛在背上。


    徐達的大兵已經殺進宮中,紛紛叫嚷:“張賊的婆娘###了!張賊的婆娘###了……”眾兵丁湧過來,萬千兵馬,一條血路,明義護著幼主陷陣而出。


    明月長長歎口氣,緊閉上眼簾,耳邊似乎依然有慘烈地殺聲,眼前卻仍是一燭孑然。浪跡天涯成長地艱辛,卻讓他遇見刻骨銘心地愛人:


    “六郎……”


    難道嬌兒沒忘記我?明月撫起衣袖,撫摩著龍身,眼前仿佛看到一個紫衫姑娘彎著腰,雪白的額頭微微滲出汗珠,柳眉下的秀目透出些緊張,纖細的手指撚著紋針,刺一下便問:“疼嗎?”


    “不疼。”


    “真不疼嗎?”


    “真不疼。”


    紫衫姑娘終於刺完,將丹砂塗在刺處,又問:“這樣也不疼?”


    男子笑道:“不疼。”


    紫衫姑娘用軟巾擦去丹砂,一條蜿蜒氣勢磅礴的金龍,鱗爪踏霧,雲身隱現,穿雲昂首的龍頭因為點睛龍威大發,氣韻生動,真若騰雲飛去一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紫衫姑娘不禁有些出神,輕聲道:“你身上為什麽紋這條龍啊?”


    “小時侯母親紋的。”


    “當初怎麽不點睛?”


    男子笑了笑。


    “你笑什麽?”


    “我說了你別生氣。”


    “誰和你生氣。”


    紫衫姑娘推開窗格,窗下一潭碧水,半池綠荷,三兩隻紅頸鴛鴦嬉水田田荷下。


    “母親說……等我成家才可以點睛。”


    紫衫姑娘雙手支頤,眼光似盯著荷下鴛鴦戲水,可耳後淡淡地酥紅泄露出內心的羞怯。


    男子瞧著她的側臉,低聲道:“嬌妹,我……我……去求婚,會不會被拒絕?”


    綠的荷葉上飛來一隻通紅的蜻蜓,在空中微微一凝,落在葉盤上,倒象綠絨裹著的紅瑪瑙,日頭下閃著火辣辣地紅。


    “你害怕就別去。”紫衫姑娘頭也不回地跑走了。而當日的傍晚,這個青年懷著怎樣的激動、怯然的情懷去求婚。


    連府半山堂半依山半臨一池清荷,飛簷鬥角,四麵開窗。堂上張燈結彩,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宴,淮揚名菜、珍饈羅列,撲鼻的酒香稱出主人招待的誠意和堂上的喜氣。


    連世如點頭微笑道:“隻怕小女性子拙劣,要賢侄委屈了。”


    青年“撲通”跪倒:“嶽……父大人……受小婿一拜!”眼淚奪眶而出,喜極而泣。


    連世如哈哈大笑,將張六郎攙起。


    莫人傑笑道:“連大人,我們適逢其盛,您窖藏十六年的女兒紅,還不讓連瀅嬌小姐取出,替金龜婿斟上。”


    托盤上的那壇酒,是江南人家女兒呱呱墜地時窖藏的,等待迎親的嗩呐聲響起,才開壇飄香,因此有個極雅極詩情的名字――女兒紅!


    連瀅嬌換了身嬌豔桃紅的裙衫,可縱是天下最嬌豔的桃紅又怎及她臉上羞紅的一點。橙紅的酒液溶著萬千的女兒情,注滿了青銅的酒樽,連瀅嬌潔白顫抖的素指端起,那是再也不敢看情郎一眼。


    連世如笑道:“六郎,喝下這杯酒,瀅嬌就托付你了。”


    張六郎凝著連瀅嬌秀目,身子發抖,顫聲道:“有六郎在,絕不會讓嬌兒妹受一絲一毫的苦。”


    “老夫相信你!”


    張六郎接過樽中女兒紅,一飲而盡。


    連瀅嬌再也掩飾不住羞意,疾步出閣。


    眾賓客歡笑著,“哢……”震地的雷聲,披天蓋地的暴雨陡然降臨,震散了滿桌地喜氣,震醒了癡心的人。


    閃電在雲層中飛竄,雷聲一個接一個滾落,傾盆大雨如注般澆的瓦麵山響。堂上燭火明暗搖晃,將眾人麵目映得一陣青一陣白。


    張六郎腹如刀絞,掌心的青銅酒樽被捏碎,樽座“當”地墜在地上,骨碌碌滾開。心房有如萬千根毒刺穿透,興奮而漲紅的臉龐瞬間慘白,鬢角滴下水來。


    “你們……下了什麽毒?”


    “二郎神,你殺人如麻,我們替天行道,度你上西天。”


    張六郎冷笑連連,但他倏地停住笑聲,瞪著連世如,慢慢道:“我……不信嬌妹會害我……一切……一切是你主使的!”


    連世如向後退一步,道:“不要癡人說夢,嬌兒怎麽會看上你這個魔頭。”


    閃電劃過黑夜照徹天際,張六郎顫抖的身影拉的長長的,他眉間漸漸發紅,額中宛如開了一目。


    莫人傑不自禁的後退,喃喃道:“暴雷功……”


    連世如鎮定的麵容下也陡顯一絲慌亂,但瞬間隱去,道:“大夥上。”


    殺……就是殺!


    戰局可惜不是連世如期望的結果,他一臉倉皇,中峰三絕、塞北雙雄和號稱一劍鬥天寒,享譽武林二十載的莫人傑,俱被暴雷功擊的如燒焦的炭核,他精心布下的劫局卻落得滿盤皆輸。


    “為什麽?”


    “為什麽?你知道我是誰?我就是你父親手下十龍之四‘淵龍’連心。哼哼……不為什麽,王爺的寶藏是江南百姓的血汗,也是無數弟兄拚死用命換來的,豈能獨歸你張家!”連世如索性大吼出來。


    “寶藏?又是寶藏……八年來,為了這份寶藏多少人送了命,今天又是為它!很好,你處心積慮原來也是為它!”


    “不錯。非是連某人忘恩負義,財帛動人心,原也怪不得我。”


    “是的,怪不得你。”


    張六郎說著,忽然感到一種無法抑製的悲傷和失落,眼淚從眼角流出。**的傷痛,死亡的威脅,不會讓他落淚,可戀人敬下的毒酒,卻從心靈直到四肢的最細微末端,都令他清晰無誤地觸到痛苦,無從躲避、無從遺忘,一顆浸滿鮮血的心泡在毒酒中反複掙紮!


    如果說仇恨是天注定的,那麽為何相逢呢?


    “女兒紅……多美的酒名!拿去吧,這就是你想要的藏寶圖!”


    張六郎仰天長嘯,身影消失在風雨中。


    一方明黃色的絲帕緩緩飄落泥濘裏。


    連世如盯著絲帕,詫異、吃驚、狂喜、不解,疑惑,種種表情堆在臉上,雨水順著臉頰流進他張開的嘴裏,一無感覺。


    隻是世間的事誰又能說的清呢,費盡心機得到了藏寶圖,給連家又帶來了什麽?!


    “唉……”


    明月長歎口氣,世事紛擾,靈台不淨。盤腿蒲團上,念起清心咒,耳邊忽聽見屋外打鬥聲。開門看出去,林中月光下,數十個蒙麵灰衣人圍著一個白衣漢子正在撕殺。白衣漢子卻是那日挾走連瀅嬌的人。但他白衣上沾滿鮮血,腳步已顯踉蹌。


    一個頭發灰白的老者喝道:“冷飛,交出書冊,饒你性命。”


    冷飛連聲冷笑道:“班天徒,有種的隻管上來拿。”刀出如風,隻是他身上有傷,又被蒙麵人纏鬥已久,漸漸力乏。


    班天徒掌力尤顯強悍,出招凶狠。掌勢劈落,冷飛側身躲避,他緊逼一步,上掌推擊,一瞬間突破刀招。冷飛隻有回刀砍落,期望能傷及對方,而胸上這一掌已無法閃過。以班天徒掌力,非死也殘,


    冷飛微感遺憾,腦際忽然閃過連瀅嬌的眼神,此刻心底明淨,恍然澈悟:“連姑娘是信任我的!冷飛啊冷飛,你當真是愚笨之人,錯把連姑娘的言語當作懷疑,去街頭買醉,死在這荒山上原也是不虧。”他心中電光火石的念頭閃過,閉上了眼,等待敵人的致命一擊。


    一聲悶雷,似乎隔著厚厚的雲層傳來,身周空氣震撼中燃燒,彌漫出大火過後的焦味。


    冷飛睜眼,一個渾身黑衣的神秘人立在身前。而班天徒衣衫支離破碎,**出兩條黑黑的膀子,渾身不停哆嗦,瞪著黑衣人結口道:“暴……雷……掌!”


    黑衣人寬大的黑袍一舞,平地卷起狂飆,眾灰衣人驚駭中躲閃。


    風平浪靜後,空山寂寂,影動樹梢,黑衣人和冷飛俱不見了蹤影。


    眾灰衣人麵麵相覷,惟有班天徒仍喃喃自語著:“暴……雷……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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