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崔氏,居然攀附上了李家!”


    王廩捏著信,對於崔家這門姻親,他的心情很是複雜。


    當年,王廩續娶崔氏,看重的就是崔家在北境第一外戚的身份,以及姻親眾多的關係網絡。


    隻可惜,崔家在改朝換代的暴風雨中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王廩續娶的崔氏女,也是個狠毒、蠢笨的女人。


    非但沒有幫到王廩太多,還將王家內院弄得烏煙瘴氣。


    唯一的用處,大概就是借著崔氏,王廩與樓謹達成了合作。


    然而,隨著樓謹離開沂州,王、樓的同盟宣告結束。


    王廩又成了隻能依靠薑氏的可憐人。


    薑氏,是個難以掌控的人。


    王廩有籌碼,可也不敢做的太過分。


    當年沂河之變,王廩以為自己要大禍臨頭,沒想到,關鍵時候薑氏還是出了手。


    他沒有像陸懷信、李刺史等人那般人頭落地、全家抄沒,反而升為刺史。


    按照大虞朝對於州郡的設置,沂州屬於中州。


    中州級別的刺史,官職品階為正四品下。


    再升遷,就是調往上州,成為真正的封疆大吏。


    或者,調回京城,入三省六部等重要的衙門,慢慢進入中樞!


    天知道,就在王廩惶惶不安、坐臥不寧的時候,忽然就收到了吏部發來的升遷文書,王廩內心是怎樣的激蕩。


    原本,他該歡喜的、興奮的,可街口青石地板上的血跡還沒有幹涸,城門口流放人犯還在哭嚎……王廩知道,薑氏是故意的!


    她明明有能力讓他升官,可她就是不肯幫忙。


    她也已經知道,在沂河之變的事情上,他故意“中立”,還險些害了九娘。


    薑氏為了女兒,不得不出手,可她又不想讓王廩痛痛快快、高高興興。


    她專門等朝廷對於沂州相關人員的處置結果下發,等某些人人頭落地、家破人亡,等王廩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終日,才快速出手!


    薑氏就是要告訴王廩:我能幫你,卻不會隨你心意、任你勒索。


    薑氏給予王廩的,也不算下馬威,就是要讓他如鯁在喉、如坐針氈。


    所以,王廩即便因禍得福的升了官,內心卻沒有太多的喜悅。


    王廩由此也意識到一件事:薑氏是真的恨毒了他。


    這個靠山,靠不住!


    九娘是他拿捏薑氏的籌碼,卻未必一直都是。


    九娘長大了,要嫁人。


    等她嫁做他人婦,王廩這個耶耶都要退一射之地。


    到時候,他還能靠著九娘再去脅迫薑氏嗎?


    不靠薑氏,他又能靠哪個?


    王廩遠在沂州,他的母親、妻子等家眷,以及諸多姻親卻在京城。


    這幾年,京中的風雲際變,王廩還是能夠收到及時而詳實的消息。


    尤其是隨著遷都長安、踏平南境,齊王與楚王(聖人)的雙龍之爭愈發激烈。


    這、是危機,更是機遇。


    當年沂河之事,王廩就曾經動搖。


    如今——


    王廩的目光又落在崔氏寫來的信件之上:


    在信中,繼室崔氏提到,她的侄子,樓家太夫人的侄孫崔載,太學學生,要追隨樓讓來沂河赴任。


    崔載今年十七歲,入太學還不足兩年,資質平平,隻靠自己,根本就拿不到太學的推薦名額,也就無法參加科舉,入仕為官。


    但,人家有個好姻親啊。


    或者說,崔載的姻親(也就是樓讓),有個好姻親。


    樓讓當年意外墜馬,摔斷了一條腿,本該絕了仕途。


    還是樓謹,到底顧念了幾分兄弟情分,亦或者,他心中有些許愧疚,便滿足了崔太夫人、樓讓母子的要求:聯姻李氏。


    是的,樓讓當初就已經跟名門李氏議親。


    因著斷腿之事,李家便有些退縮。


    這是人之常情,人家嬌養的女兒,全須全尾、才貌俱佳,為何要嫁給一個不能入仕的跛子?


    且,陰暗些的猜測,身殘之人,心性難免會受到影響。


    尤其是樓讓這種原本健全,又天生富貴、驕縱恣意的人,“天之驕子”一朝變成陰溝裏的殘廢,這般巨大的心理落差,很容易扭曲了心態、變得陰暗可怕。


    事實上,李家不是無端揣測,樓讓斷腿後,確實變得喜怒不定,敏感殘暴。


    他身邊的奴婢、仆從,基本上三個月就要輪換一番。


    這些人被趕走之前,大多都會被打斷腿。


    瘸子、跛、骨折、斷腿等等字眼,對於樓讓來說,更是不可碰觸的逆鱗。


    一旦被觸及,他就會發瘋,就會拿身邊的人出氣。


    李家探聽到了些許風聲,擔心自家若是把女兒嫁過去,女兒可能會跟那些仆從一樣,淪為樓讓發泄的工具。


    即便樓讓顧及妻子的身份,控製著不對妻子動手,但,這麽一個陰暗、扭曲的人,根本就不是良配。


    結親,確實是為了兩姓之好,可也不能不顧女兒的幸福、死活啊。


    在世家大族,兒子確實重要,但女兒亦是父母、長輩的掌珠。


    李家慶幸的是,所謂結親,不過是兩家的默契,還沒有正式的交換信物、寫下庚帖。


    沒有正式的婚約,也就談不上退婚。


    李家完全可以裝糊塗,不認之前的“默許”。


    崔太夫人卻不答應,她的兒子已經廢了,不能立業,萬不能連個好的妻子都沒有。


    結親!


    必須跟門當戶對的權貴結親!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樓讓的墜馬與樓彧有關,但崔太夫人不是衙門裏斷案的郎君,她就是個隻剩下一個兒子的寡婦。


    她頭一次不顧身份的在樓謹麵前哭嚎,直言:“將軍若不肯給阿讓一個公道,老婆子我就吊死在樓家祠堂裏!”


    繼母也是母,就算她沒有撫育過樓謹,在名份上也是他的母親。


    戕害手足、逼死繼母……這樣的惡名,就算是位高權重的樓謹樓大將軍也承擔不起。


    樓謹:……耶耶我倒還真不在乎。


    一個常年征戰、曆經生死的悍將,樓謹不畏鬼神、不懼名聲。


    不過,樓讓到底是樓家的子孫,是老頭子的血脈。


    樓謹如願娶到了心愛的女人,還有了龍鳳雙胎……自己圓滿了,就忍不住會想到去世的老父。


    也罷,權當為了老頭子,更是為了某個小畜生善後。


    總不能真把崔太夫人、樓讓母子逼得狗急跳牆,他們是瓦礫,那小畜生卻是要入仕的,不能有汙點。


    樓謹便出麵與李家談,可惜,李家疼愛女兒,還是溫言婉拒。


    隴西李氏不成,那就換一家吧。


    北境的世家多著呢。


    恰巧樓謹因為獨孤氏的關係,投入了楊繼門下。


    楊繼的繼室,出身趙郡李氏,亦是北境的一等世家。


    李氏門第顯赫,嫡支的嫡出小女郎,自是不會屈就一個斷了腿的次子。


    但,李氏枝繁葉茂,旁係、庶出極多。


    聽聞樓家故事,楊繼的繼室李夫人,也就是現在的李皇後,便親自做媒,從家族中挑選了一個落魄族人之女。


    雖然落魄,但隻要對方姓李,那就是李家的人,就能代表李家與樓氏聯姻。


    崔太夫人有些不滿意,旁支而已,可,世家旁支也比寒門土鱉強太多。


    況且,崔太夫人看出來了,這是樓謹最大程度的“讓步”。


    他們母子若是不領情,樓謹會直接撒手。


    兒子已經廢了,想要繼續富貴,想要子孫延綿,還需要樓謹這個大哥保駕護航。


    崔太夫人也不敢真的得罪樓謹。


    旁支就旁支吧,終究是李氏女。


    就這樣,樓讓娶了李氏,婚後夫妻相互磨合、偶有齟齬,但勉強能湊合著過日子。


    過了不到兩年,楊繼開創新朝,冊封李氏為皇後,李家一躍成為大虞第一外戚。


    娶了李氏女的樓讓,自然水漲船高,多了幾分體麵。


    經過幾年的運作,這一回,樓讓更是靠著李家幫忙,居然謀到了河道總管的職務。


    “河道總管?這是要從楊睿的虎口中奪食啊。”


    王廩熟知朝堂風雲,看事情自然不會隻看表麵。


    表麵上,樓讓背靠李家、樓家,得到了一個不入流的官職。


    但事實上,這是楚王(聖人)與齊王的一次交鋒。


    齊王還疑似輸了——


    幾年前,楊睿就負責疏浚河道、治理河務。


    幾年下來,楊睿不隻是在沂州,還在青州等地修繕河道、造船練兵。


    楊翀取代楊翊之後,沒有朝廷的兵馬、糧草等,卻還能順利渡江、蕩平南境,楊睿功不可沒。


    如今,天下一統,沒了外敵,皇家內部的爭鬥也就愈發激烈。


    楚王靠著聖人,開始一點點伸出了爪牙。


    樓讓的河道總管,就是從齊王一係手中奪取權利的開始。


    樓讓身份特殊,他是樓謹的弟弟,樓謹與楊翀有些淵源,樓謹的“侄子”跟在楊睿身邊曆練。


    樓家與齊王府還是有些“情誼”的。


    看在樓謹、樓彧的麵子上,楊睿即便惱怒,也不會對樓讓痛下殺手!


    所以,樓讓有很大幾率,可以順利從楊睿手中接管河道。


    “哼,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王廩也算樓家的“世交”,對於樓家的種種,對於樓讓都十分了解。


    想到樓讓一個跛子,居然能夠做官,還是統管河道這般有實權又有油水的職位,就忍不住的羨慕、嫉妒。


    明明他更有才華,又身體健全,卻——


    一個中州刺史,真的配不上他的治世之才啊。


    不隻是自己鬱鬱不得誌,就連家裏人都瞧不起。


    崔氏寫這封信,表麵上是告訴王廩,她的侄子要來沂州了,讓王廩這個便宜姑丈多多照拂。


    然則,王廩在崔氏的字裏行間都能讀到“得意”二字。


    崔氏仿佛再說,他們崔家確實有些敗落,可姻親給力啊。


    樓家,已經不再是王廩的盟友,而是崔家的親戚。


    這不,一個還在太學讀書的學子,都有機會跟著樓讓曆練。


    若是能夠趁機弄些功績,又有姻親幫忙,崔載就能直接入仕!


    根本不用王廩、王家幫助,崔家子弟亦能有個好前程。


    王廩:……


    他知道,崔氏就是故意的。


    四年前,沈度來到河東,王姮順利拜師,成為沈度門下唯一的女弟子。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京城。


    謝太夫人、崔氏等都非常心動,她們都有兄弟、侄子,若是各自家族中的子弟能夠拜入沈度名下,定能名利雙收!


    眾女眷紛紛寫來信,明裏暗裏的要讓王廩勸說王姮幫忙。


    即便不能勸得沈先生再收徒,也可以讓王姮把自己的名額讓出來啊。


    一個小女郎,資質平庸、貪吃癡肥,平白浪費了名士弟子的名額,還不如惠及親友!


    都不用王姮拒絕,王廩就先婉拒了。


    他隻是自私,又不蠢。


    便宜外侄、外甥等,哪裏能比得上親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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