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阿櫻、阿桃身份卑微,去到世子大兄身邊,也隻是奴婢。”


    王姮話鋒一轉,緩緩說道:“阿媼若是跟著去了,起初幾年裏,定會受些委屈。”


    王姮這話,絕對是實話。


    阿櫻、阿桃兩個都是奴婢,即便被楊睿收用,也頂多算是通房。


    通房丫頭身邊的老媼,更加的卑微。


    鄭儀頂著這樣的身份進了齊王府,肯定要受些白眼、吃些苦頭。


    沒辦法,實力決定一切。


    當身份過於卑微的時候,即便鄭儀有著無數的宮鬥手段,也施展不出來。


    不說算計世子妃了,就是連內院裏的管事娘子,隨便伸個手指,就能碾死鄭儀。


    鄭儀不再是少主子的傅母,更不是什麽女侍中,隻是個通房丫頭的老媼,隻這個身份,就足以讓她在齊王府備受欺壓。


    王姮既然要做人情,定會做的周全。


    她沒有隻給鄭儀一個“備選”,而是有多個選擇。


    她看著鄭儀,柔聲道:“阿媼,前幾天阿母來了信,信中提到一事——”


    “京中平宜公主,正在為女兒擇選傅母。”


    “阿媼,你若願意,阿母願為你舉薦!”


    公主府的傅母,可比齊王世子身邊的通房老媼,尊貴、體麵多了。


    關鍵是,平宜公主的女兒,今年十二歲,已經可以議親。


    平宜公主是當今聖人的庶女,生母早亡,沒有靠得住的外家,與楊翀等兄長都不同母。


    為了加深與兄弟的聯係,或者說,為了她公主府的權勢,她有意把女兒嫁給皇孫們。


    如此,就有了鄭儀的“施展”機會。


    她不是貪戀皇權,總想著在京城、在皇宮繼續攪動風雨嘛,完全可以入公主府,幫著那位公主之女直上青雲。


    一個齊王府,一個公主府,都是皇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王姮將兩個選項都放在鄭儀麵前,任其選擇,絕對稱得上盡心、周全。


    鄭儀定定地看著王姮,良久良久,才在心底無聲的歎息:


    我真的小看了九娘啊。


    她不隻是聰明,行事幾乎滴水不漏。


    其實,她隻給去齊王府一個選項,就已經能夠讓鄭儀不再怨恨,沒想到,人家卻——


    鄭儀心底那些因為被趕走而生出的怨懟,瞬間消弭無蹤。


    除了感動,鄭儀還有一絲敬畏:九娘小小年紀,就能如此周到,這樣的人,得罪不起!


    王姮確實沒有什麽大誌向,將來可能也成不了至尊。


    可她身邊的人,一個兩個的都不好惹啊。


    一個樓彧,一個薑側妃,都能夠悄無聲息的殺死鄭儀。


    王姮心軟,那兩位可是殺伐決斷的主兒。


    深吸一口氣,鄭儀徹底“釋懷”了。


    她與王九的恩怨,就此了斷,王九不欠她的教養之恩,她也不恨王九的掃地出門!


    “多謝九娘!奴慚愧,沒能好好服侍您,卻還累得您為我如此籌謀!”


    鄭儀誠心實意的跪下,深深叩首,既是答謝王姮,也是謝罪、告別。


    ……


    晚上,王姮一個在寢室安眠。


    她剛剛躺好,就聽到窗戶有些響動。


    王姮:……得!小霸王又來了!


    坐起身,王姮拉開床幔,就看到一個身影竄了進來。


    “阿兄!”


    王姮向裏側坐了坐,給樓彧讓出些許位置。


    樓彧沒有客氣,熟稔的甩掉靴子,跳上了床榻。


    今日匆匆從行營回來,在河邊高台上,他全身心的都在應付沈度。


    河邊野炊結束,樓彧又親自護送沈度一行人去到樓氏塢堡。


    緊接著就是安頓、用膳。


    直到傍晚,所有的一切才告一段落,樓彧也才有時間跑來見胖丫頭。


    半個月不見,胖丫頭又圓潤了呢。


    樓彧盤膝坐在榻上,抬手蹭了蹭王姮的小臉蛋,肉肉的、嫩嫩的,可惜不能捏!


    “怎樣?和那老嫗攤牌了?”


    樓彧麵對王姮,無需寒暄客套,有什麽話都會直接說。


    王姮點點頭,“我將話,都與阿媼說開了!”


    “兩個選項也都給她說了?”


    “嗯!”


    “那她選了哪個?去齊王府,還是投靠平宜公主?”


    王姮歪了歪小腦袋,“阿兄,你猜?”


    樓彧勾唇,笑容中帶著一絲嘲諷。


    當然,他不是嘲笑王姮,而是某個自作聰明、精於算計的老嫗。


    王姮很想糾正:阿媼並不老,才三十多歲呢,且因為保養得宜,看著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妥妥的端莊嫻雅貴婦人。


    不過,王姮的這些吐槽,都不會說出來。


    她不隻是習慣了藏拙,還習慣了收斂情緒、掩藏心事。


    “應該是齊王府!”


    樓彧幾乎都沒有太多思考,就給出了答案。


    王姮眼睛閃過亮光,仿佛在說:阿兄,你怎麽知道?


    但,她偏偏要跟樓彧玩鬧,故意嘟著小嘴兒,說了句:“阿兄,阿媼去齊王府,就隻是個身份卑賤的老媼,哪裏比得上公主府女郎君的傅母有體麵?”


    樓彧的笑意開始延伸到眼底,胖丫頭這張臉啊,真是藏不住半點心事。


    真該給她一麵鏡子,讓她看看,自己的表情有多豐富。


    心裏想什麽,全都寫在了臉上。


    她還傻兮兮的問:啊,你怎麽知道的?


    “去公主府做傅母,確實體麵,但你別忘了,公主府的那位女郎君,今年已經十二歲了。”


    樓彧唇邊帶著笑,耐心的給王姮講解:“這般大的人,心智雖然還不夠成熟,卻已經成型。”


    “鄭儀這時去到女郎君身邊,根本無法受到重用。”


    公主府的女郎君,不是王姮,沒有從小被鄭儀教養。


    這情分上,難免就有欠缺。


    當然,以鄭儀的手腕,應該能夠收服那位小女郎。


    可,信服與全身心的依賴,還是有區別的。


    人與人之間,最珍貴的還是內心深處的那份情誼。


    鄭儀太會算計,可她也怕別人算計她。


    跟半路結緣的公主府貴女相比,阿櫻、阿桃兩個,反倒更靠得住。


    雖然這兩人,也是半路與鄭儀相識,但她們姓鄭啊。


    按照輩分,都是鄭儀的侄女兒。


    鄭儀與鄭家不睦,可恩怨已經兩清。


    且阿櫻、阿桃兩個,因為出身、經曆等,對鄭家沒有太多的歸屬感。


    鄭儀可以利用姓氏與兩個小女郎拉近關係,又能利用阿櫻、阿桃在鄭家受到的苦難將她們跟鄭家切割開來,讓她們隻信賴她這個姑母兼阿媼!


    樓彧細細的將這些都說給王姮。


    王姮一臉的若有所思。


    片刻後,她恍然道:“阿兄,我知道了!”


    她微微抬起下巴,小得意的說:“鄭媼去了公主府,確實可以得到公主之女的信任。”


    “然則,人家除了她這個阿媼,還有父母,還有乳母、貼身侍女等等一群人的照顧、幫助。”


    “阿媼不可能成為小女郎唯一信任、倚重的人。”


    不能成為唯一,就很難徹底控製小女郎。


    “阿櫻、阿桃就不一樣了,除了那點兒血緣關係,她們所能依靠的隻有鄭媼!”


    她們會對有見識、有計謀的鄭儀言聽計從,鄭儀才能真正施展她的所有手段!


    樓彧笑了,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彈了王姮白嫩的額頭一記:“不錯!學會舉一反三了!”


    王姮快速的伸手去摸自己的額頭,皺著小臉,嗔怪道:“阿兄!疼!”


    “好!好!是阿兄不好!又忘了我們胖丫頭嬌氣著呢!”


    樓彧不怎麽真心的道歉,然後,快速的轉化話題:“對了,今日先生留給你的考題,你可都想出來了?”


    “嗯嗯,雉兔同籠的題,阿兄你給我講過,我會做!”


    王姮乖乖點頭,伸出了一根嫩呼呼、肉嘟嘟的小指頭,表示一個難題已經解決。


    “還有一題!”


    樓彧並不奇怪,他家胖丫頭雖然不夠聰明,卻勝在用功。


    他給她讀過的書、講過的題,她都會用心的記下來。


    雉兔同籠的題,王姮會做,那麽就隻剩下了“書法”這一道考題。


    對此,樓彧也早已幫王姮想到了!


    他伸手探向衣襟,從裏麵掏出了一張疊好的紙。


    “阿兄,這是什麽?”


    “先生曾經做過的一首詩,不算太出名,卻是他年少未出名時的作品。”


    不出名,卻是自己得意的作品。


    自從幾個月前,楊睿提出要將他舉薦給沈度,樓彧就開始想方設法的搜集沈度的所有資料。


    包括他的個人經曆,家族興衰,以及所有的作品。


    樓彧有錢,還有樓謹分給他的仆從,以及樓瑚的些許人脈。


    樓彧用盡方法,不在乎銀錢,還真讓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就連沈度曾經得過重病,幾年都未能吃頓飽飯的“隱密”,樓彧都探聽到了。


    王姮會在河邊建高台、搞野炊,也是樓彧提前叮囑。


    王姮不是今日才進行的河邊野炊,她最近這些日子,她幾乎每日都在高台上“釣魚”。


    所以,能夠“偶遇”沈度,真的不是意外。


    而是她“守株待兔”的結果!


    樓彧還弄到了沈度的遊記、手劄、作品集等等資料。


    其中,就有這首七律詩。


    王姮接過來,展開,目光微閃。


    因為紙上的字跡,是樓彧模仿了她的字,略顯稚嫩的簪花小楷。


    嘖,真是為難樓彧了。


    他自幼練武,手腕極有力道,寫出的字,筆鋒犀利、力透紙背。


    且,他擅長略顯狂勁的行楷,而非方正平直的正楷,更不用說這種適合閨閣女子的簪花小楷。


    可樓彧還是能夠將王姮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就連王姮自己,看到這幅字,也會忍不住的恍惚:


    這是不是我寫的?


    應該不是,這字裏還帶著王姮寫不出來的鋒芒。


    “你先臨摹,看看能不能複刻。若是不成,就用這副!”


    樓彧認真的說道。


    雖然白日裏,沈度說不許樓彧幫忙。


    但,樓彧已經習慣了幫王姮處理一切。


    再說了,先生隻是說“不許幫她作答”,可沒說不許幫她代筆!


    樓彧玩兒起文字遊戲來,真是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


    “……好噠!謝謝阿兄!”


    王姮喜滋滋的將紙收好,抬起小腦袋,甜甜的道謝,“我就知道,阿兄最好了!”


    樓彧眼底閃爍著笑意,這胖丫頭,就是一張嘴最甜了。


    一句“阿兄最好了”,真是暖到了他的心裏。


    也不枉他為了幫胖丫頭作弊,忍著一路風塵、滿身疲憊,也要咬牙給她寫字的辛苦!


    “知道我最好,那就好好聽我的話,以後我會一直都對你好的!”


    樓彧滿足了,胖丫頭全身心的依賴,足以抵消一切。


    ……


    三日後,王家莊子。


    王棉按照王姮的提醒,帶了她得意的小玩意兒,來找王姮。


    王姮檢查了一下,“不錯!這個應該能夠讓先生滿意!”


    王棉點點頭,必須的。


    這玩意兒,可是興盛了一兩千年,直到後世,都沒有被淘汰,堪稱天朝的一大神器。


    “對了,還有你自己研究的那個口訣,也要好好的展示給先生!”


    “先生聰明絕頂、見多識廣,定能夠看出此物的價值。”


    而沈度對“東西”滿意了,應該能夠愛屋及烏的看重創造此物的人。


    也就是阿棉啦!


    興許,沈度一高興,就能夠打破門第,破格收阿棉為徒呢。


    王棉:……但願吧!


    東西是好東西,奈何在這該死的封建皇朝,等級就是無法輕易跨越的鴻溝。


    王棉已經徹底“老實”,再也不認為自己穿越女的身份有什麽奇特之處。


    坐上馬車,王姮、王棉,以及存在感極低的鄭十三,再加上丫鬟、仆婦等,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去了樓氏塢堡。


    王姮將自己手書的字雙手捧到了沈度麵前。


    沈度展開,目光微凝。


    字,還是一般。


    但這字的內容……三四十年前的戲作,居然還有人記得?


    王姮,哦不,確切來說,是樓彧的行徑,確實有取巧的嫌疑。


    可又該死的讓他開心,年少時的一首詩,時隔幾十年,遠在北境的學生卻還能找到,並認真的書寫出來……天賦有限,勝在心意吧。


    在沈度這樣見多了天才的名士來說,王姮即便藏了拙,可她依然不夠天才。


    也就比平庸略好些吧,勉強算優秀。


    不過,有心,再加上有福氣……這個弟子,倒是可以收下!


    沈度已經決定要收下王姮,王姮卻還要繼續作數學題,為此,她還讓王棉拿出了計算的神器——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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