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城帶著家丁跑過來,氣喘籲籲道:“你出來了怎麽不和我說一聲,我以為你還在客棧睡覺,等了你半天……”說到這他頓住了,看著她身後的書風雅,疑惑道,“你們怎麽在一起?”


    書風雅慢慢走過來:“陸叔叔不覺得我和姑姑很有緣麽?”


    這樣都能碰到還真是有緣……陸城正欲回答,卻聽得東寧不服氣地開了口:“哼,有緣跟冤家路窄可不同,不過,用陰魂不散來形容應該會更恰當,是不是啊?這位姑娘的大哥?”


    陸城上上下下打量著這位插話的年輕公子,隻見他穿著一件繡著元寶暗紋的錦袍,麵料是頂級的好,可款式卻俗氣的很,雖然麵容斯文白淨得像個書生,但整個人的氣質和一旁立著的書風雅還是天壤之別。


    陸映真眼見著書風雅看著東寧的眼神越來越冷,隱隱還透著寒光,趕忙解圍道:“哈哈……在這遇見他真的很意外,所以應該是巧合才對。”


    東寧撅嘴,對她的說法表示不滿,但下一刻他卻不再這樣想,或者應該說他已經沒辦法想了,因為書風雅直接一拳打在了他雙眼之上,不止給他鑲了倆黑眼圈,還在他後頸敲了一下,把他給打暈了過去……


    陸城愕然地看著向來以溫潤形象示人的書風雅,驚得說不出一個字。


    書風雅淡淡地抽出絲帕擦了擦手,睨著昏倒在地的東寧慢慢道:“他現在就是七月半的鴨子。”


    陸映真一邊為東寧默哀一邊好奇問道:“什麽意思?”


    “不知死活。”


    “……”


    陸城感慨萬千地命人將東寧抬了起來:“這是哪家的公子啊?打成這樣得趕緊找個大夫,可別出了事……”


    “大夫不就在眼前嗎?大哥?”陸映真瞥了一眼書風雅。


    書風雅笑眯眯地點頭:“那就抬回客棧吧。”


    陸城為昏迷的東寧捏了一把汗,湊到書風雅跟前小聲道:“你不會公報私仇吧?”


    “公報私仇?那還不如宮保雞丁。陸叔叔未免將小侄想得太不堪了。”書風雅笑得天衣無fèng。


    陸城默默無語地看了一眼被家丁抬著的東寧……你自求多福吧。


    “還不回去?磨蹭什麽呢?”陸映真已經領先走了幾步,見他們沒跟上來,不由轉回了頭。


    陸城忽然想起一件事,神情嚴肅地看向書風雅:“對了,剛才客棧有人來傳信說,有位洛老爺在等著見你。”


    書風雅聞言怔住,錯愕地看著陸城,一語不發,麵色倏地蒼白下來。


    本國為洛國,普天之下姓洛的人何其多,是哪個洛家的老爺,竟可以讓書風雅都談之色變?


    陸映真好奇地凝著沉默不語的他,似有所慮。


    客棧內,陸老爺風聲鶴唳。


    那位來找書風雅的洛老爺就坐在大堂中央,正紅色錦袍配著玄色腰帶,非但不顯得俗氣,反而將他高大的身姿勾勒得華貴而溫潤。他一雙細長的丹鳳眼淡淡地凝著客棧門口,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敲打著椅子的扶手,節奏規律有序,每一下都和陸老爺的心跳相齊。


    見到書風雅進來時,洛老爺抬起戴著白玉扳指的右手,輕輕拈了拈薄唇之上兩撇修飾得極為用心的八字鬍,緩聲道:“你終於回來了。”


    陸映真跟在書風雅身後進了客棧,她剛好聽見洛老爺說這句話,眼神抑製不住地盯著他看,直瞧的他轉過頭來看她,才慌忙地收回了目光。


    陸城此人極懂得察言觀色,他見氣氛凝重緊張,便輕手輕腳地繞過了所有人,領著抬著東寧的家丁上了二樓,以安置傷患為由避開了這場風暴。


    陸老爺怔怔地看著兒子跑掉,麵上露出不悅。


    “你來做什麽?”書風雅一開口便是最直接的問話,語氣非常不客氣,和他的表情一樣冷得沒有溫度。


    洛老爺倒是沒有生氣,但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頗有興趣地看著陸映真,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你就是陸映真?”


    之前曾在京城蓬萊閣樓上望見過她一眼,但因為距離太遠並沒看太清楚,今日仔細一瞧,果然是生得清麗秀雅煞是貌美,也難怪他精心培育了多年的人會因為她止步不前了。


    不錯,這位洛老爺正是書風雅當日在蓬萊閣所見的襄王洛楓。


    陸映真並不知道眼前的人是當朝一品親王襄王,但她卻感覺得到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皇族氣息,她莫名有些膽怯,縮了縮脖子道:“是。”


    襄王端起一旁小幾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有什麽證明?”


    “……”這需要什麽證明?陸映真嘴角一抽,將陸老爺拉到身邊,“我爹說的。”嗯,真有安全感。


    陸老爺卻沒有安全感。他摸了摸懷裏的銀票,然後才高傲地揚起了頭。


    襄王不緊不慢道:“你爹又有什麽證明?”


    陸映真嘴角抽完眼角抽:“……我娘說的。”


    襄王瞥了一眼麵色越發難看的書風雅,不再為難她:“好,我信你娘。”


    陸老爺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難以言語的酸澀和無力感,就算銀子也難以抹平。他很不滿地想,他好歹也算是江南首富,平日裏沽名釣譽……啊不對,是行善積德的事也沒少做,為什麽到了這種關鍵時刻,被忽略的總是他呢?


    陸老爺不甘寂寞了,他非常生氣地問書風雅:“不知這位洛老爺是書小子你的什麽人,怎麽找到這來了?莫不是你欠了人家的錢?”


    陸映真也很好奇這個一看就不是簡單角色的人是誰,帶著疑惑看向了書風雅。


    書風雅走到襄王身邊,拿起茶壺自斟一杯茶,雪一樣白的雲袖襯得他手指愈發修長如玉。


    他就這樣慢慢地喝茶,動作優雅得無可挑剔,完全無視陸家父女的問題和晶亮亮的注視。


    但他無視,不代表襄王會容許他無視,他代替書風雅回答了這個問題:“這位先生說的有道理,他確實欠我一筆很大的債,也許這輩子都還不清。”


    聽他這麽說,書風雅端著茶杯的手連晃都沒晃一下,蕭疏軒舉,波瀾不驚,從容得很。


    倒是陸映真滿臉詫異,不可置信道:“他欠你那麽多錢?”書風雅看起來絕不是個會欠這麽多債的人。


    襄王雍容揚眉,習慣性地撫著八字鬍:“怎麽,陸姑娘懷疑?你信不信我可以讓他給我跪下,他不但不會生氣,還會很聽話?”


    陸映真立刻搖頭,直接道:“不信,除非他是你兒子。”


    襄王和書風雅皆是神色一凜,齊齊看向了她,兩雙鳳目定在她身上,前者是危險含笑,後者是思慮和擔憂。


    陸映真被他們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怎麽?她說錯了嗎?她認為書風雅這樣的人不會欠別人錢這有錯嗎?她認為全天下最大的債便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有錯嗎??幹嗎都用那種被侵犯了的眼神看著她?


    第28章 …


    襄王看著陸映真,輕撫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忽然道:“陸小姐真愛說笑,書風雅他姓書,我姓洛,他怎麽會是我的兒子?”


    不知是不是陸映真的錯覺,在襄王說這句話的時候,書風雅掩在雲袖下的手明顯縮了一下。她美目一轉,似有所慮,正要開口回答,便見書風雅忽然幾步走到了襄王麵前,彎身凝著襄王的眼,麵色蒼白如雪。


    他說:“不管做什麽事都要遵守規則,無論身份無論能力。如果規則沒有人遵守,那任何遊戲都沒辦法再玩下去。”


    襄王被他看得一愣,但薑畢竟還是老的辣,他很快便恢復了從容,含笑點頭,起身離開了客棧。


    陸映真望著書風雅緩緩直起身,又看著他轉頭望向襄王的背影,本以為襄王會就這麽離開,卻忽然見他又折返了回來,神情親切地留了一句話:“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等著事情發生,一種是令事情發生,你是哪一種?”雖是問句,但他卻不需要回答,因為他說完便走了。


    書風雅笑了,笑容如漣漪般瀲灩在他俊雅的臉龐上,鳳目瑩然,卻隻讓人覺得滯澀。


    陸老爺見情形有些不對勁,腳底抹油迅速溜走了,這種時候他不打算去問書風雅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也沒心思去將陸映真一起拉走,因為他知道這時候是無論如何也拉不走她的。


    陸映真走到書風雅身邊低聲道:“你沒事吧?那個人是誰?是你之前說的主子嗎?”


    書風雅點頭:“是。”


    “原來就是他?”


    “就是他。”他的模樣看不出異樣,但就是和從前不一樣,他居然問她,“你餓不餓?”


    陸映真一愣,看了看天色,夕陽西下,夜幕將近:“還好……”


    “我煲雞湯給你喝,等我回來。”書風雅丟下這句話就出了客棧,此刻外麵霧靄蒼茫,光線昏黃,他一身雪衣如畫中仙人,在蒙蒙塵埃中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陸映真眨了眨眼,雙臂環胸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思索著,書風雅方才的話應該隻是他抽身離開的理由,他絕對不會是真的要煲雞湯給她喝。這裏有廚子有材料,他何必親自出去去買?


    其實陸映真隻想對了一半,書風雅說要煲雞湯給她喝的確有想要脫身的成分,因為他現在需要冷靜地想一想下一步該怎麽做,又該怎麽跟她解釋關於襄王洛楓忽然到訪的事,以及襄王的身份。但他也的確真的準備煲雞湯給她喝,他甚至已經走到了集市準備買雞。


    他本是世家公子,這種事情並不該由他親自來做,但他出來的匆忙,沒有帶一個隨從,所以隻好硬著頭皮上前對賣雞的攤主道:“幫我拿一隻雞。”


    攤主頭也不抬:“這位公子你來晚啦,雞都賣完啦。”


    書風雅皺眉看了一眼暗下來的天色,低聲問:“賣完了?半隻都沒有了?”


    攤主本想說“是的”,但抬起頭來看見書風雅一副家財萬貫的肥羊模樣,忽然露齒一笑:“公子幾個人吃啊?”


    “兩個。”


    “其實還有一隻。”攤主轉身抬起一個半人高的大筐放到麵前,“這隻雞保證公子你們兩個人一個月都吃不完。”


    書風雅嘴角抽了一下:“什麽雞如此誇張?”


    “火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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