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重城外,正有一條狹長的深穀!


    在沙漠土城後城門的岔路口,我飛身上馬,迎著朝陽馳騁,達達的馬蹄踏殘了冬末蒼茫的沙海。


    許多年以後我才明白,如果一切早已註定好,那麽隨便選擇哪條路,隨便選擇哪個方向,最後都會走向同一個宿命!


    深冬的綠洲城也終於少了舍青柳新的那份嫵媚,隻如同沙漠土城一般蒼茫。


    風起,吹散街道兩邊一樹殘敗的櫻花,其中一朵裊裊飄下,蒼冷的陽光照在花瓣上,映出一抹異樣的艷紅。


    明月客棧,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一個月前,從這裏離開的時候,我還不明白它的含義;如今故地重遊,終究是有了幾份領悟。綠洲多是中原來的客商,長年累月奔波他鄉,偶有午夜夢回,定然是相思如月華,傾瀉不止。


    這客棧題名"明月",給了旅途中的路人多少慰藉,給了分別中的離人多少溫馨!


    "姑娘,打尖還是住店啊?"店小二熱情地迎我坐到一桌前,但見店中零零落落坐了幾個食客,全然不似從前賓客滿樓笑的繁華。想必是年末了,客商都紛紛趕回家鄉與親人團圓,這明月客棧自然也就落了個人去樓空,繁華散盡!


    "小二哥,你還認得我麽?"我輕輕拉下麵紗一角,又迅速地掛上。


    那店小二呆立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連連道:"白姑娘,當然認得,當然認得。"一邊給我奉上熱茶,一邊道:"姑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月前驚鴻一現,小人便驚為天人,這腦海裏當然就深深地烙上印了……白姑娘喝茶,外邊天冷,定是凍壞了吧。"


    我微微笑了笑,並不嫌他出語莽撞,隻因知道這店小二隻不過是一心思赤誠的大孩子,對其他熟悉客商也是熱情得很,"小二哥,跟你打聽個事情。"


    "白姑娘,你盡管問吧,小人保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店小二站直身子,拍拍胸脯,那認真的模樣極盡天真,逗得我也不由輕輕笑了起來。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就想問問我那兩個朋友,可否還住在這裏?"我原本可以直接去盟重城,繞進這綠洲城大半卻是為了見見冰菲與劍笑。


    想到冰菲與劍笑,我的心裏便有一股暖流延伸開去,他們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現在唯一可以幫我的人。


    朋友,這兩個字總是可以讓人看到希望。


    店小二仰頭想了想,道:"白姑娘是說冰菲姑娘與劍笑公子麽?他們在你走後幾天,便搬出客棧啦,在城西租了間民房住。冰菲姑娘給人看病,妙手回春,又收很少的銀子,還經常義診,大家都稱她是"妙手觀音"。"


    第46節:十七。為君沉醉又何妨(2)


    "還有那劍笑公子,更是一身肝膽,獨闖沙漠,除掉了擾綠洲多年安寧的沙漠魔魚怪,當真是個蓋世的英雄人物。"旁裏一虯髯漢子插嘴道,聲如洪鍾,"小二哥,給我再切五斤牛肉來,一斤盤裝,四斤打好包。"


    "好咧,五斤牛肉,一斤盤裝,四斤打包。"店小二回頭沖店堂裏大聲叫道,又回頭對那虯髯客道:"喲,周爺,這是要準備回家了?"


    那虯髯客周爺隻點點頭,又道:"嘖嘖,這冰菲姑娘與劍笑公子,郎才女貌,心地又好,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想那次,周某人在城外被沙漠魔魚怪咬傷了腿,中了魔毒,幸虧冰菲姑娘……否則,這條腿就廢了啊!"他一邊說,還一邊拍拍自己的右腿。


    聽著店小二與周爺的言語,知道冰菲與劍笑在此地竟是如此得人心,我不由地為他們開心和驕傲。冰菲終究是走出了感情的沼澤地,劍笑定是為此做了許多的努力,他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那麽艱難地拋卻過往,離於紛爭,隱居在這世外的沙漠小城……難道,難道我真的要為了一己私慾,引他們出世,陪我去出生入死,再陷於這亂世紅塵的漩渦之中麽?


    白點點,你情何以堪?


    那麽,就讓我遠遠地看他們一眼,知道他們幸福甜蜜,知道他們淡然安康,知道他們郎情妾意,如此便好!


    "他們住在城西哪裏?"我掩了淚水,抬頭問店小二。


    "白姑娘,你要去尋他們麽?可真不湊巧,他們兩位前天出遠門去了,隔壁吳大嬸昨天腿腳疼,本說拿去給冰菲姑娘瞧瞧,去了才知道他們出門去了,鄰居說至少要個四五天才回來。"店小二見我眼神落寞,便又道:"姑娘若不急著走,便安安心心在小店住下,等他們回來,反正又不是頭一趟來。"


    "可知道他們去了哪裏?"我心裏頗是疑惑,冰菲與劍笑皆是身世飄零之人,生命裏就隻餘了彼此,總不至於也有親戚去團圓吧?


    "這個……不知道。"店小二搖搖頭,又笑問:"看我這糊塗,白姑娘坐了半天,竟沒問姑娘要吃點什麽。"


    "也切些牛肉來吧!"我淡淡道,一心裏卻想著冰菲與劍笑莫不出了什麽事,這樣一想,便是沒了食慾,焦躁不安起來。


    "姑娘可喝酒?外邊天寒地凍的,喝了暖身子,好上路。"店小二喜滋滋地進了店堂去安排,跟我說話的是那虯髯客周爺,他端起酒碗,朝我晃了晃,一臉憨厚的笑容。綠洲客商多豪慡樸實,果真不假。


    我輕輕搖搖頭,道:"多謝大哥!"


    "姑娘孤身一人,也不容易,敢問姑娘要去何處?"虯髯客周爺喝一大口酒,抹抹了嘴巴,出語卻不粗俗。


    "沙巴克城!"我想了想,道。


    "哈哈,姑娘,你也忒傻了些,我問你什麽,你便答什麽,若遇到的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你豈不是自己跳進別人圈套裏?"虯髯客周爺大笑兩聲,又即刻收住笑,嚴肅地對我說。


    我聽得心兒"撲通撲通--"地跳,情知他說得不假,荒涼之地,或多魔怪,或多大盜,碰上哪一種,都難纏得緊,輕則丟了身家,重就不保性命。


    "多謝大哥提點!"我笑著朝他點點頭。


    "嗬嗬,不客氣,出門在外的,不就圖個平安麽?沙巴克啊,路程還遠,得去沙漠土城,再翻過其旁的撾瑪山,才到呢!"那虯髯客周爺也笑了笑,眉毛鬍子都擠到中間一起。


    "從盟重城不是就可以去了嗎?我便是從沙漠土城過來的啊。"我疑惑不解地望著周爺。


    "啪--"


    側目一看,那店小二正巧出來,卻神情恐懼地看著我,手中的碗筷更是摔落在地上,空張著雙手。


    "小二哥,你怎麽了?我臉上有駭人的東西麽?"我邊問邊笑著去看周爺,哪知那周爺和那店小二一般,滿臉懼怕,見我目光過去,方才結結巴巴道:"姑……娘,第一次……來……來綠洲麽?"


    "不是啊!一個月前來過一次啊,不過也是路過而已。"我心中諸多疑問一齊湧上來,又看看自己身上,也並未與先前有何不同啊。


    "那便……是了,姑娘……不知道,也不足……為奇!"那虯髯漢子閉上眼,長長呼了一口氣,仿佛才平靜下來,又望著我道:"姑娘,聽周某一句話,回頭往沙漠土城過吧,那地方……那地方,去不得。"言畢,便低下頭喝酒,再不言語。


    第47節:十七。為君沉醉又何妨(3)


    "去不得?"我喃喃念著這話,回頭去看店小二,他正顫抖著收拾地上的殘碗碎片,抬頭見我看著他,忙恐懼地搖頭,道:"小人什麽都不知道,姑娘……不要問我。"邊說邊逃一般往店堂裏跑去。


    我縱身而起,幾個起落,便攔在他身前,厲聲道:"小二哥,你告訴我,那地方怎樣?"


    店小二低下眼睛不看我,隻一個勁說:"白姑娘,不要問我,求求你,不要問我……那是被詛咒的地方……詛咒啊!"


    "詛咒?"我默默念道,眼見店小二與虯髯漢子隻提到那城,便渾身發抖,如此懼怕,想必定是非常邪惡和可怖的事情。


    "姑娘何必為難小二哥!"蒼老的聲音自角落裏響起,我回頭望去,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獨坐於角落的桌前,正端著酒杯咋著嘴巴,那神態如孩童一般可愛。


    聽得他這麽一說,我自覺汗顏,忙讓出身來,"小二哥,剛才對不住了。"店小二話都不搭一句,便匆匆忙忙從我身邊擦過。


    我悻悻回到自己桌邊,正待坐下,那老人的聲音又起:"姑娘,何不過來此處陪老夫小飲一杯。"


    "如此就叨嘮老丈了!"我微微一笑,握了魔杖過去,這老人雖鬚髮皆白,卻紅光滿麵,絕非等閑人物。


    到得桌前,那老人沖我點點頭,示意我坐下。我大大方方地剛落座,他高深莫測地一笑,用筷子沾了酒在桌麵上一筆一畫寫出一個"蛇"字,那字蜿蜒盤卷,如同一條真蛇便要跳躍出來--我驚慌彈起身躍開去,仗了魔杖在胸前,隻望著那老人,不說一句話,既然他已看破,多說也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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